▌倪光|2024.12.12 03:33 ▌
「要不要我來幫忙?戴文傑先生有教你怎麼做嗎?」
此時大門響起拍打的聲音。
「我想不用了,我想我──應該可以處理。」
我知道這道門背後可能不是我能應付的東西,
我的聲音似乎充滿氣音,那緊張幾乎爬滿了我的舌尖。
「真的嗎?」
「真的,我想現在應該沒事了。」
「這不可能的吧?」這維修員突然冷冷地說。
「什麼?」我吞了吞口水。
「你在說謊吧,先生。」
「你在說什麼?」
「現在時間可是暫停的耶。」
「我說它開始計時了。」媽的,他到底是怎樣。
「先生,你不要睜眼說瞎話啊!」這維修員的口氣越來越毫不掩飾。
「你到底在說什麼?」
「我要進去。」那大門再次傳來轟轟巨響。
「我說過了──」我的聲音開始顫抖。
「我要進去──」巨響再次發生,那種巨響聽起來有些悶沈。
「喂!」那巨響聽起來已經失序,我緩緩地像後退一步。
「我要進去──」他的聲音開始有些變形。
「你冷靜一點。」我的這份勸告宛如幼童口中的稚嫩語言,無法宣染與改變眼前的事物。
「我要進去──」那聲音像是阿米巴原蟲地變形,我的腦中開始有奇怪的聲音在環繞。
「我要進去──」如機械聲的再次允求。
「我要進去──」他說著,而我吞了吞喉頭上那窒礙難行的口水。
原本我只想放任他繼續下去,但是那變形的聲音不僅只是聲音上的解構與重組,那像是意志上的崩解與重新建立,我被那詭譎的機械式聲響所完全囚禁,從頭到腳每一吋可造成位移的器官,無一不是。
直到我腦袋有個聲音叫我轉頭過去,
那聲音彷彿在地獄裡頭的鬼哭狼嚎,
充滿著恥笑與嘲諷。
我聽出那心底傳來的感觸,
一份堅忍又無法割捨的味道,
彷彿舔上舌尖,在舌窩中打轉。
這一連串的閃耀,使我──
轉頭──
看著──
監視器螢幕。
當下我感覺自己的血液像是從腳底向上凝結到腦門的感覺,血小板第一次感受到如此的巨大壓力,那份求於凝結的並非是我的身體與肌膚,而是我空盪的內心與視覺上的支離感觸。
眼前那維修員並非是用著自己的雙手敲打實驗室大門。
我看見那懸空的身體在搖晃。
肢體的變形像是傀儡戲碼中的主角,
他舞動著,它舞動著,舞動著如歌劇的詩篇。
維修員的腦袋生硬地敲撞大門,
像是他的頭如硬度十足的頑石。
他倒吊著,
像是雙腳綁在天花板一樣。
奮力地向前舞動自己血跡斑斑且模糊不清的面容。
砰搭、砰搭。
強烈的反嘔從我口中呼之欲出。
「媽的──」我忍不住大喊。
然而就在我口中發出的聲波在空氣產生漣漪時,那維修員急速地在空中轉著他生硬的腦袋,我聽見類似機械聲的回應從喇叭中傳出。
「所以看到了嗎?」那維修員全身是血地笑著,咧嘴。
頃刻,我感受自己的四肢都充滿著動力,
那彷彿停駐在港泊中的自己好像找回自己一樣。
我衝向大門,將實驗室大門兩側的雕花木櫃往大門挪去。那轟轟巨響的腦袋敲擊聲越來越大聲,當我用木櫃擋住大門時,腦袋撞擊聲已經像是打雷一樣。我無神地蹲在櫃子角邊,無法接受這不科學的一刻。
「只是櫃子的話,沒辦法阻止我喔。」
「你閉嘴!」我不停地打冷顫。
「你可……以……仔細……聽聽……」這維修員的聲音像是壞掉的收音機一樣,發出斷斷續續的回音。
「你有……聽到……嗎?」隨著沈悶的敲擊聲後,此時聲音中摻雜著液體流動的聲音。
「那是……腦漿……的聲音哦……」那維修員的聲音越來越難聽。我失落地跪坐在地上,我好像想起一個很古遠的過去,那份過去如今好像歷歷在目。
而這份過去快要從回憶的悶堆中浮搖而出時,下一刻,那快速的沈悶雷聲,與腦漿噴灑的聲音交疊成一道詭譎的音樂從我兩耳旁環繞響起。此時攝影鏡頭所呈現的畫面已經慘不忍睹。
爆裂的血液與混濁的液體沾染攝影機四周,我可以從鏡頭被噴濺的痕跡中看見那些黏滯的血塊與組織液殘留下的結晶。隨著敲擊與揮灑,我看著維修員的血液宛如潑墨的色彩。那份陷入恐懼質疑的自己停格在這樣藝術體驗之中,我感受自己竟然在體會這種病態畫面。
「遲早會進去的。」他停下來看著鏡頭。那揮灑的潑墨已經消失,此時大門已經傳來鋼板凹陷的聲響,我轉頭看去,我看見那大門邊緣之處因為撞擊產生了嚴重的變形,那縫隙已足以塞下錢幣。
下一秒我看見那血淋淋的手指從門縫間竄出。我看見他手握著一把彷彿是銀色小刀的利物,沿著門縫邊緣不停切割。就在我越看越清楚的當下,我確定他拿的並非小刀,而是──
骨頭。
這瘋子把自己的手骨取下當成小刀,撬開大門。
「所以終於看出來了嗎?」維修員嘴巴發出的聲音已經不像是語言。
「幹!你到底要幹嘛!」我很不爽的大吼,我不瞭解他要闖進來的堅持是什麼。
「哈──」他大笑,努力地用小刀切割。
此時的我已經停止思考了,
我任由他踐踏著這扇門,
任由他在那狹窄的門縫間,
開啟我與他之間的連結。
而就在我放棄所有作為時,
我感受到背後有一股力量把我向後拉走。
戴文傑突然出現在我身旁。
「我跟你說不要亂看。」戴文傑懊惱地說。
「這是什麼東西──」我第一次感受到自己如此無能,第一次感受到自己全身無力的感覺。
「怎麼樣,有些事情還是自己體驗看看才會清楚吧?」戴文傑冷冷地說,看著骨頭刀不停切割。
「你怎麼……會出現在這裡?」我的聲音聽起來不向是自己的聲音。
「透過你的腦袋。」他向著我的腦袋比著。
「什麼?」
「我勸你深呼吸放輕鬆。」
「現在這樣……怎麼放輕鬆?」
「恐懼是滋長意念的核心,他們之所以能在這裡進行像是傷害的活動,其實都是拜你的潛意識所賜。」戴文傑仍然不為所動地站著。
「我的潛意識?」
「聽好,若是等等會有地震什麼的,記得別太驚訝。」戴文傑突然摘下眼鏡,因為他似乎要我看清楚他的眼睛。
「什麼?」
「我們現在可都是在作夢。」語一剛落,我感受到地底深處傳來一份過於沈重的悲鳴,那份聲音像是從腦中竄出,接著迎面而來的是,四面的崩塌光景,這份感觸太過於真實,我跪在地上語無倫次地看著這實驗室逐漸凋零。我大喊著,但是這天搖地動彷彿不會停止。
崩塌的櫃子與碎裂的儀器在空氣中懸空浮起。
我看見維修員模糊的身軀也在空中解體,
他最後還是對著我微微一笑。
「真可惜呢,已經快進去了。」他說。
而這句話隨著毀壞的空間慢慢消逝在眼前,
下一刻,我感受整個世界似乎變成荒蕪。
那些崩塌後的空間好像被全面的白色所覆蓋,
我看著那些白點逐漸掩蓋我的視線,
最後我迷失了自己,
消失在絕對的白色之中。
「實際上這儀器可以做定時處理,所以可以無人操作。」突然一句話從我的耳內透出。我在實驗室的沙發中醒來,旁邊坐著的是戴文傑。
「剛剛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我滿臉是汗。
「你被困在夢境之中。」他收拾起裝備。
「可是我剛剛並沒有睡著啊。」
「並不只是真正的睡眠才會進入夢境。」他說:「實際上你對夢境的理解只是在快速動眼(REM)階段的短暫時刻,然而只要是讓腦部持續在那個狀態之下,你可能就被強迫帶入夢境之中。」
「強迫帶入?」
「我剛剛只是試著讓你解除REM,通常作夢者在受到告知的情況下,會引起一連串的心理反應,當反應過度時,夢境不夠穩定就會自行進行崩塌,因此你才能逃離那裡。」
「剛剛那些實在是太真實了。」我還在驚魂未定之中。
「什麼稱呼對你來說最適合?」他突然問起。
「你在說什麼?」
「鬼啊,你喜歡怎麼稱呼他?因為這只是名詞上的差別。」
「不然你怎麼稱呼?」
「我習慣稱呼他為意念。」戴文傑說。
「意念?」
「意念的強烈會改變許多物理變化,包括讓你短暫進入快速動眼階段的睡眠,簡稱REM睡眠。也就是會進入作夢行為的睡眠階段。這是意念最擅長操作的時間點。」
「你是說我剛剛在無意識的狀態下被帶入到REM睡眠?」
「沒錯。一般人對於這樣的『意念』無法好好的處理。它們若要現身於我們世界,最好的橋樑就是本身就是『人類意識』所處於的夢境空間之中。也就是你被那個維修員強迫帶入夢境空間的經驗一樣,那是意念最常採取的方法。」
我啞口無言地看著戴文傑。
「你準備好要聽真正的故事了嗎?」戴文傑再次展現那種令人討厭的微笑:「我還沒開始認真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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