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控的焦慮世代》是紐約大學史登商學院強納森・海德特( Jonathan Haidt)的新著。在本書中,強納森・海德特接續了《為什麼我們製造出玻璃心世代?》,將目光從大學生轉向到青少年,深入討論「玻璃心世代」之所以產生的根源。
在《為什麼我們製造出玻璃心世代》一書中,強納森・海德特認為當前美國大學有三個錯誤信念,分別是:
脆弱的謬誤:「殺不死你的,會讓你更脆弱」(What doesn't kill you makes you weaker)。
情緒推理的謬誤:「永遠信任你的感覺」(Always trust your feelings)。
「我們」VS「他們」的謬誤:「人生是好人與壞人的戰爭」(Life is a battle between good people and evil people)。
正是這三個謬誤,讓美國高等教育將下一代變得脆弱、反智與反民主。(或許我們可以從這一次美國總統大選的過程中看出一些端倪,尤其是左派與右派在大學校園中的各種辯論內容。)
在書中,強納森・海德特於〈第三部分〉試圖解釋造成高等教育偏誤的原因,其中提到:
罹患焦慮症和憂鬱症的青少年增加,很多學生因此更想獲得保護;
家長教養方式改變。雖然童年期變得更為安全,孩童的恐懼卻被放大;
孩子們「缺乏自由遊戲」和「不受監督地冒險」的機會,但要蛻變成懂得自我管理的成人,他們必須具備這兩種經驗。
這三點,不僅被強納森・海德特用來解釋玻璃心世代產生的原因,也成了《失控的焦慮世代》一書中所關注的焦點。
強納森・海德特在《為什麼我們製造出玻璃心世代?》一書中,認為大學生焦慮和憂鬱比例的上升並不是大學本身直接造成的,而是源於大學生們在青少年時期的心理健康狀況已經惡化,高等教育只是成為這一狀況的問題放大器。作者提到:
全體青少年焦慮和憂鬱的比例在他們進大學前就已上升,連沒上大學的青少年也是如此。大學顯然沒有造成全國心理健康危機,相反地,他們是在回應這場危機。
這一場危機是什麼呢?作者提到:
從二〇一〇年起,談到焦慮問題的大學生開殆增加,二〇一三年上升到百分之四十六,二〇一六年更達到百分之五十一。現在,焦慮已是大學生尋求治療的主要問題。這幾年也能看到大學生自殘和自殺的比例大幅上升
大學端當然有注意到這樣的現象。也因此,大學端針對「脆弱」的大學生們所做出的措施,便是以「避免傷害」、「安全至上」的原則,在校園當中進行各種言論隔離與觀點防範。作者提到:
大學並非學生精神疾病潮的主因,相反地,有這麼多學生來尋求協助,反映的是有一股更大的、全國性的青少年焦慮症和憂鬱症浪潮,而現代社會從沒遇過這種情況。大學其實是在努力回應學生的需求,因為有越來越多學生飽受精神疾病之苦(主要是情感疾患)。從這種脈絡理解新出現的「安全至上文化」,我們可以說它部分是學生、老師和學校主管共同造成的,目的是重塑校園以回應新的潮流。如果有更多學生感到被某些類型的演講威脅,學校就該提供更多保護。
這裏,強納森・海德特解釋了美國大學中「安全至上文化」這種謬誤的根源,他認為大學端的管理層,為了「保護」越來越多罹患焦慮和憂鬱大學生,因此「如果有更多學生感到被某些類型的演講威脅,學校就該提供更多保護」,這種現況就是作者在書中所謂的「脆弱的謬誤」。
在解釋大學生焦慮和憂鬱比例提高現象的背景之下,強納森・海德特引用了珍・圖溫吉(Jean M. Twenge)的《i世代報告》(iGen)一書,將根源追溯到了青少年時期的幾個核心問題,而這些問題在大學環境中被放大,導致心理健康危機的爆發,成為了作者所謂的玻璃心世代大學生。
那問題來了!到底是什麼樣的核心原因讓「罹患焦慮症和憂鬱症的青少年增加」呢?作者在寫作《為什麼我們製造出玻璃心世代?》一書時,已經觀察到這樣的現象,並用了一個章節的篇幅來說明現象背後的原因。(第七章〈焦慮與憂鬱〉)然而,在當時,他認為:「礙於相關性並不等於因果關係」,而且「玻璃心世代」討論的是高等教育的謬誤,因此,並沒有花更多的篇幅對於青少年焦慮與憂鬱的根源以及這一群青少年的生活狀態進行更深刻的描述。
而《失控的焦慮世代:手機餵養的世代,如何面對心理疾病的瘟疫》這本書就是針對青少年焦慮與憂鬱的根源問題所提出的回答。作者在書中提到:
更多的研究(包括實驗性研究及相關性研究)顯示,社群媒體對青少年造成了傷害,特別是正在經歷青春期的女孩。同時,我為這本書所做的研究也發現,造成這問題的原因比我當初想像的更廣泛。這不僅僅是關於智慧型手機和社群媒體,而是關於人類的童年出現前所未有的歷史性轉變。
所謂的「人類的童年出現前所未有的歷史性轉變」,即是《失控的焦慮世代》一書中所提到的「童年大重塑」(The Great Rewiring of Childhood)。而「童年大重塑」,指的是從以遊戲為主的童年轉變為長時間使用手機、社群媒體等數位產品的童年。
強納森・海德特從「童年大重塑」的概念出發,提到:
我把二〇一〇年至二〇一五年這段時期稱為「童年大重塑」。對於青少年來說,社交模式、模範人物、情緒管理、身體活動,甚至睡眠模式,都在短短這幾年發生了根本性改變。將二〇一三年使用 iPhone的十三歲青少年(生於二〇〇〇年)與二〇〇七年使用翻蓋手機的十三歲青少年(生於一九九四年)相比,雙方的日常生活、思維意識,乃至人際關係都有著天壤之別。
簡單來說,強納森・海德特認為在「以手機為主」而長大的青少年,其成長的環境是高度數位化與網路社群化,他們童年生活的情境是:高速網路的普及、智慧手機的問世、社群媒體的興起、數據演算的失控、欲罷不能的通知、以及手遊與線上遊戲的勾引......。
在這樣環境中長大的青少年,在心理上更容易焦慮憂鬱、更容易脆弱低落,而當這些青少年進入大學後,就成為了需要被保護的「玻璃心世代」大學生。
從「玻璃心世代」到「焦慮世代」,強納森・海德特用兩本專著分別解答美國大學生與青少年所面臨的困境。綜合兩本專著的研究脈絡,我們可以知道,在智慧型手機的普及與社群媒體的興起之下,現代青少年的生活高度數位化,他們長時間接觸高強度的數據演算、各種app的提示通知和串流影音與網路手遊,最終導致實體人際互動的減少與個體孤立感的增加。綜合這些因素,高度數位化的童年塑造了一個更脆弱、更易焦慮的世代,而這些青少年最終成為了需要額外保護的「玻璃心世代」,成為了脆弱、反智與反民主的美國大學生。
年輕的時候讀過張春興的《教育心理學》,書中開頭有一段話,直到現在還記憶猶新:
學生的不當問題,根源於家庭,顯現於學校,惡化於社會。
根據強納森・海德特的研究,如果家庭過早讓小朋友接觸手機與網路社群,那小朋友很有可能會在數位虛擬世界中迷航,他們會陷入實體的社群剝奪,無法建立現實世界的人際關係;也會因為沉溺與手機遊戲或網路社群而睡眠不足,影響生理與心理的成長;也會因為各種提示與通知、各種鈴聲與簡訊,分散早已稀缺的專注力,影響知識的吸收與學習;最後,也會因為各種社群媒體的鉤癮設計而欲罷不能,進而陷入被設計好的習慣路徑而無法自拔。
最終顯現於學校的就是這些負面影響的總和。當這些小朋友來到學校時,他們無法像在家庭一樣自由地使用手機或網路,於是就會出現類似戒斷反應的狀態,教師面臨的是一群缺乏學習動機,無法專注;對講授內容缺乏耐心,暴躁易怒又懶散無力;不願彼此交流與更不願與老師互動;也無法自我約束,無論在課業學習或行為規範都需要比過去更多的管理與協助。
幾十年前的《教育心理學》並沒有討論到手機與網路社群對青少年心理的影響,也沒有討論到數位技術或AI工具對教育現場的改變。面對前所未見的大變局,這群數位原住民更敏感、更焦慮、也更憂鬱,是與過往不一樣的新品種,為了避免根源於家庭的負面影響,在學校顯現,在社會惡化,我們必須要拯救他們,而要拯救他們,就要先了解他們,《失控的焦慮世代》像是一本當代青少年心理導覽手冊,補足了我們所缺乏的認知。
那麼,我們面對這群數位原住民,我們該具備哪些新的認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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