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的晚餐,老先生帶我去了一家他熟悉的餐廳,特色是淡水河湖鮮料理。那家餐廳就座落在湖畔,從飯店沿著湖邊漫步,不出十分鐘就到了。餐廳面向湖面的景觀特別美,我們就選擇了室外的桌子。事實上,幾乎所有客人都坐室外,室內桌位的擺設形同多餘的。
我們先叫了一瓶附近出產的白酒,然後,他特別點了一道烤全魚。他記得台灣人飯桌上常會有整條魚,所以這是為了招待我。還記得當年他兩度訪台時,他都特別想吃台式的蒸全魚。他不知從哪裡聽來,最好的新鮮魚料理都是清蒸的。當時我是有些訝異,怎麼一個洋人不怕魚刺,還愛吃整條的蒸魚,我是第一次見識到了。
他特別解釋,他們那邊沒有清蒸魚料理,想到我喜歡吃全魚,就特別點了烤全魚,而且是做了預約才有的。他可能不會想到,但我可記得非常清楚,喜歡吃魚的是他,不是我啊!怎麼他竟然把這樣的嗜好安在我頭上了!不過,這倒給了我一個啟發,好事或好話,就先往別人身上擺,就算錯了,也無傷大雅。
我心裏想好了,當我開啟我這一趟的主要話題時,我要千萬記住,先談他們那一邊的事,把我最關心的議題放在最後面。接下來是,我要什麼時候開啟相關的話題?時間可是一分一秒的流逝,我的「旅遊」心境可一點都不悠哉!
坐對面的這位老先生,其實是我後期職場的貴人,我們從相識開始,一直都保持著密切的互動。隨後他的職務不斷高升,對我也是屢次拉拔,讓我的職場時代充滿了挑戰,我的經歷也因而豐富多彩。
在公司服務的十七年之間,很慶幸有他對我的信任,之間是有過一些難關困境,也都因為有他的支持,得以迎刃而解。當然,我的職場表現也多次證明,他並沒有看走眼。可想而知的,他對我這號人物應該也有一定深度的了解。果不其然,第一個兩人晚餐,才上菜不久,白葡萄酒也才喝了半瓶,我們的家常閒聊話題突然轉向了,他問我:
「你們是不是沒有努力發展好生意?我們的印太區域中心才須要在紐西蘭南島建一個發貨中心?你可以解釋一下嗎?」
像紐西蘭南島設點那麼微不足道的境外投資, 決策過程應該只會到執行長,而不會到他這位董事主席的桌上。他所以留意到這個小投資,應該是看到了集團全球地圖上分支機構的分佈,對於細節不見得會清楚的。
我猜測,這樣的小事讓他記住了,和我是紐澳經銷商負責人的現實狀態,應該是有一點關係。不過,在他眼中,這畢竟是不大的事情,也沒有來問我。況且,我這個主要關係人也沒有來找他。但無論如何,他應該還沒淡忘,我接手紐澳的生意,始作俑者正是他本人。
我真的沒想到他那麼快就直搗龍門,提出的問題正中局勢的焦點,它直接影響了雙方個別公司的利益。薑還是老的辣,他是不是已經猜到我突然來訪,一定有事找他?不過,有沒猜中其實不重要,我應該要慶幸,我是唯一在場可以回答問題的人,沒有“反方”的辯論干擾。我很快的回答:
「我經營的這盤澳洲經銷生意做得如何,我們暫時擱一旁,容我還原昔日公司職員的角度,用同一視角,輕鬆的聊一下這個話題,您看怎麼樣?」
我是覺得,如今,我們的立場已經不同了,談這個雙方利益衝突的問題,場面很快會形成爭辯,並進一步升級為對立的局面。與其聊天內涵的你你我我,不如用“我們”來聊聊,這樣會比較好。他沒有反對,盯著我的眼睛,輕輕的點頭,示意我繼續說:
「不久前,我獲悉新加坡區域中心要在紐西蘭南島設立發貨中心時,以為是競爭對手散佈的謠言,意圖分化原廠和歷史悠久經銷商的關係,並取笑我們品牌經理人的愚昧。後來證明,那件事是真的。我是更加無法理解了。我們拿偉大市場的美國來類比,夏威夷的觀光市場地位和南島基督城差不多。可是您會核准美國分公司把發貨中心設在離開本土幾千公里外的夏威夷嗎?對了, 基督城是隔著大海,位於澳洲雪梨東南方兩千多公里的地方,那城市說不定離南極洲還近一點。不過,南極洲只有企鵝就是。」
我滔滔不絕,可他似笑非笑的面部表情,我心裏想,是不是我“戲謔”過頭了?我趕緊補上一句:
「不好意思,以前十幾年跟隨您工作,老朋友重逢,一下子過往的習性又突然上身了。儘管我的看法是這樣,但是,離開公司四年多了,也許現在的印太團隊有他們卓越的策略思考,那是不會有人告訴我的。」
我這算是給自己掌嘴,試圖緩和我這前員工的過度「攻擊性言論」。
不知道是我羞辱到他了?還是他根本沒有想知道,我對他們公司那個已經執行的海外設點計畫的看法?他開口說到:
「我已經不在日常的決策圈,再說這件事的執行完全在管理層的權限之內,我不會輕易就個案去干預。我看到這個市場新的部署時,是有點納悶,心裡是在罵你這小子的。怎麼你接手生意才幾年,就弄得我們這原廠還要加大軟硬體的投資,而且業績也沒有多大的長進。這下好了,你自己送上門來,我就好好問清楚。」
我本來要開口,他抬起手掌,作勢我稍待,他補充了幾句:
「你沒有忘記吧?當初推薦你嘗試去收購這紐澳公司的是我,沒錯吧?我以前常跟你說的,別讓我失望(Don't let me down !),還記得?」
聽到這裡,我總算明白,這幾年他們放在印太市場的人有多麼胡作非為,欺上瞞下。那些人是一步步遮住了市場的實況,最起碼在生意報表裡頭,我們的表現是被徹底遮蔽了。在他們的意圖一步步得逞之後,開始進行一連串的市場改造,最終把我的公司逐出集團的全球行銷網絡。
先不說他們能否成功,單就我們的辛苦努力求表現,加大進口量,冀望強化我們未來的談判籌碼,不但是做了虛功,還白白把錢送到他們的手上,換成資源回頭打壓我們。
我這就要感謝對方的顢頇無知了,要不是他們自大到認定已經可以為所欲為,惡劣情勢可能會繼續發展下去,直到我公司瀕臨破產,我都還還不知道到底是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