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日來,我集中精力閱讀《日本近現代佛教史》和東.西本願寺和真宗大谷派前往殖民地(包括來臺灣設置分寺)傳教的論文,對於這段教團僧人跟隨配合帝國軍隊的歷史,終於有了較為整體認識,文獻蒐集也比以前增加不少。
傍晚時分,中村教授來訪。五年前,他原本計畫來台灣訪友,恰巧遇上了疫情肆虐,因而作罷。所以,按時間來算,此行是他睽違五年之久的台北之旅。一如往昔,中村教授看上去很有精神,身形沒有明顯的變化,右膝似乎出了點毛病,走路時不怎麼順暢。我推測,這可能是退化性關節炎,久坐者常有的疾患,我亦有這方面的困擾。在這一點上,我們算得上同病聯盟。
稍作寒暄之後,中村教授立刻拿出了我託他購買的兩本書:渡邊一民《林達夫とその時代》(岩波書店,1988)鶴見俊輔《竹內好 ある方法の伝記》(リブロポート,1995)。我從皮夾裡取出萬圓紙鈔支付書款,他說,這二書是他在亞馬遜二手書店購得,而且售價便宜,此行沒帶禮物,它就是送我的土產(禮物)。我說,承蒙先生的盛情,那麼今晚的餐敘由我來買單。
在餐敘中,我意外得知中村教授曾經到高野山大學講課(中國哲學),我抓緊機會探問他對日本佛教(教團)的看法。他認為,真言宗和天台宗的戒律與教義(門檻很高),若非精英人士,一般信徒很難進入。因此,教團組織發展最大的要數日蓮正宗和淨土真宗,天理教是最注重文化傳承和佛像造藝的教派。
原來如此。
中村教授這個說法印證了日本統治台灣初期東本願寺.真宗大谷派派遣僧人來台北設置分寺的事實(參見:松金公正的論文)。隨後,我提到武田泰淳這位出身淨土宗家庭的作家,我翻譯過他的中篇小說《發光的苔蘚》,讀過他的中篇小說《蝮蛇的後代》、短篇小說《異形者》,對其描繪日本佛門僧團的黑暗面印象深刻。近年來,中國翻譯出版了武田泰淳的散文集《眩暈的散步》(田肖霞 譯,上海文藝出版社,2024),以及其妻武田百合子的三卷本《富士日記》(田肖霞 譯,北京日報出版社,2024),讓我為之驚豔。更巧合的是,中村教授說,他年輕時期有幸(心情緊張)與景仰的武田泰淳先生喝酒,也認識其兒女攝影家武田春。
最後,中村教授說了一個趣聞。他從玉川大學屆齡退休,陸續接到了兩通電話,其一、神保町的書商來電詢問,他可否出售其大量藏書?他們會到府收購;其二、知名出版社直奔主題,問他有否打算自費出版?他們旋即收稿進入編輯作業……。
哈,神保町的古書商和知名出版社真是厲害,他們都有與CIA和英國軍情六處的情報特搜本領,否則怎能如此精準地掌握退休教授的生活動向?或許,這就是日本教授與台灣教授退休後的迥異之處。日本教授正想過著安穩的退休生活,豈知博聞多識的古書商們,以及為提振公司業績的大出版社業務經理,冷不妨向他們平靜的生活擲來了驚嘆號。我不禁很想試問讀者諸君,當你的生活已經忙得一團亂了,還會懼怕這樣的驚嘆號嗎?(2025年2月2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