賴總統的老家礦寮引發了不少關於土地合法性的討論。這看似單一個案的爭議，背後卻牽動著臺灣百餘年來複雜的土地權屬變遷與法律制度演革。
本文將從這個熱議話題出發，爬梳臺灣土地所有權的歷史脈絡，看看這片土地上的人民，如何在時代的浪潮中面對權益的流失與爭取。
⬛從清末到民國：土地權利的「變形記」
臺灣的煤礦開採歷史悠久，自1876年清朝政府在基隆設立首個官方煤礦起，直到2000年最後一批礦場關閉，臺灣煤業走過了約125年的歲月。在這漫長的時光裡，土地的法律制度也歷經多次轉變，如同上演了一齣土地權利的「變形記」。- 清末時期：當時的法律觀念相對簡樸，土地交易主要依賴當事人之間的書面契約，甚至是口頭約定，只要雙方意思一致，土地交付占有就算生效。
- 日治時期（1895-1945）：
- 初期大致沿用清朝的舊慣。
- 之後導入「契據登記制」，採取「登記對抗主義」。這意味著，買賣雙方之間的約定仍然有效，但如果沒有進行登記，就不能對抗不知情的第三人。
- 國民政府時期（1945至今）：
- 民國18年（1929年）制定的民法在臺灣施行，確立了「登記對世效」的原則。沒有完成登記，原則上就等於沒有取得土地權利。
- 1945年政權交接之際，社會秩序較為混亂，許多私有土地在未經完善程序的情況下變更為公有，原有的私人物權設定也可能隨之消失。
⬛國家與人民的土地爭議：當私有地成了國有財
政權更迭之際，最令人無奈的是，許多人民在不知不覺中喪失了土地所有權，蒙受其害。1946年，政府曾發布「土地權利人應依限向所在地土地整理處申報公告」，限令自同年4 月21 日起至5 月20 日止，在此1 個月內，要完成申報公告，如果沒有完成，權利會受損。
以112年憲判字第20號【日治時期私有土地經土地總登記程序登記為國有案】為例：
民眾石老松的祖父在日治時期擁有一筆私人土地，但在後來的土地總登記中，因共有人之一雖提出申報，然未依法完成申報程序，該土地遂在1965年被視為無主地登記為國有。當事人的後代世世代代居住其上，直到多年後因增建房屋被檢舉竊佔國有地，才驚覺土地早已易主，乃向法院提起返還土地訴訟。
法院以「在自己權利上睡著的人，不予保護」為由駁回了其返還土地的訴訟，但這個案件也引發了對國家與人民之間財產權爭議的深思。
值得關注的是，2023年底臺灣做出的112年憲判字第20號憲法判決指出，國家並無受憲法第15條所保障財產權的基本權利，國家基於公權力主體地位行使統治權，致與人民發生財產權爭執時，國家並不是憲法第15條財產權保障的主體。這代表國家不能像一般人民一樣主張財產權受到憲法保障，這項見解對於處理類似的歷史遺留問題，或許能帶來新的思考方向。
⬛私人之間的產權糾葛：拆屋還地的無奈
除了國家與人民之間的爭議，政權轉換也常導致私人之間的產權糾紛。「海山煤礦」的案例便是其一。
海山煤礦曾是臺灣第二大的煤礦，在歷經日本人開採、國民政府接收、再轉移給私人海山李家後，土地的所有權也隨之多次更迭。
在日治時期，礦工可能僅向地主日本人山本義信承租土地，擁有地上權。然而，隨著國民政府時期土地制度從交付制轉為登記制，許多原有的地上權人礦工並未察覺需要辦理登記，導致其權利在法律上形同消失。
當煤礦停止營運，土地再次易主後，新的所有權人便對這些沒有土地登記的地上權人礦工提起訴訟，要求拆屋還地，使得許多礦工家庭因此頓失居所。
⬛賴總統礦寮爭議：國土利用與弱勢權益的拉扯
回到賴總統的礦寮爭議，這類案件與前述礦工的情況略有不同，賴總統的礦寮是少數有向地主購買土地和建物者。然而，即便擁有土地，在整體礦業用地的大範圍下，也面臨著國土利用規劃的限制。
- 1964年《都市計畫法》及1974年《區域計畫法》的陸續施行，對土地使用進行了分區規劃，建築必須依法申請建照。
- 然而，當臺灣結束礦業後，許多礦業用地並未隨之調整分區，使得原本合乎《礦業法》規範的工寮等建物，在現行法規下可能成為違建。
- 在國家政權更迭、法律制度變化的轉移過程中，礦區土地所有人，有的是國營企業所有，有的是礦主所有，有的是後來易手的買家所有，但實際上在礦區土地生活的人，礦工及礦工後代，僅有地上權，而地上權還有可能因為前面的介紹而化為烏有。
- 即便少數如賴總統的家族得以順利從礦主手中買回建物土地：但就算有土地，規模也不夠大，也無法申請變更。
這導致了一個困境：既存建物可能因早於區域計畫法施行而主張其合法性，或試圖透過水電證明申請合法房屋證明。但由於政府過去未能協助民眾辦理相關程序，以致於在現行法規限制下無法進行房屋修繕，導致建物年久失修卻又沒有合法修繕的申請管道，讓生活在礦業用地上的民眾其居住保障及權益受到影響。
⬛臺灣經驗的啟示：民主社會的自我修正
臺灣土地權有其變遷的複雜歷史。經驗告訴我們，政權移轉和政策改變可能對人民的土地利益造成深遠影響。然而，民主社會的可貴之處在於，它提供了透過司法、立法和民意等多種途徑，迫使執政者重新審視歷史因素，兼顧私人權益，尋求更全面的解決方案。否則，在缺乏充分公益考量的情況下，悍然漠視人民既有的權利，將與專制無異。
從賴總統的礦寮爭議，我們看到了臺灣土地制度百年來的滄桑與變革。這不僅是一個個案的討論，更是對臺灣如何面對歷史遺留問題、保障人民財產權益的深刻反思。唯有正視過去，才能在法治的基礎上，尋求更公平合理的未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