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真的懂音樂,但音樂一直在我身體裡
有一天,我在方格子看到一個主題:「如果沒有音樂,我就不會成為這樣的大人」。
我愣了一下,眼睛停在那幾個字上,心裡忽然浮現出很多聲音。有些很熟,有些模糊,但我確定它們曾陪我走過很長一段時間。
不是特定的旋律,而是一種感覺,像從身體深處慢慢浮出來的節奏。
於是,我想把這一篇寫下來。
我不是什麼真正懂音樂的人。
說不出哪一首交響曲用了什麼形式,也無法分析每一個樂章的細節。很多時候,我甚至會忘了那段旋律是出自哪位作曲家的手筆。
但我知道,這些聲音從我很小的時候開始,就一直在我身邊,是我成長過程中最自然的背景。
我是在貝多芬的《田園交響曲》中醒來的孩子。
那時候家裡用的是黑膠唱機,父親每天早上會放一張唱片當作全家的起床音樂。不是鬧鐘聲,不是媽媽的呼喚,而是音樂。那段輕快但不急躁的旋律,像春天的風,緩緩把我從夢裡叫醒。
後來長大後再回想,其實我熟悉的「早晨旋律」不只一首。
還有葛利格的《晨歌》(Morning Mood),是他《培爾·金特》組曲中的開場。那段音樂像金色的朝陽灑落山谷,一寸一寸把大地喚醒,也總讓我想起山裡的空氣與被風吹動的葉影。
我們家有很多音樂載體:黑膠唱片、CD 是聽的;LD、DVD 是看的。
我還記得那部《茶花女》的LD,到現在還留著,但播放機器早就壞了,版本也記不得了。那個畫面、那段歌聲,還在記憶裡,很深。
現在當然方便多了,打開 YouTube,想聽哪一首、哪一場、誰的版本,只要動動手指就行。
但也正因為這樣,我反而更珍惜能夠真正走進音樂廳、靜靜坐著、好好聽一場現場演奏的機會。
那不是背景音,不是讓我邊做別的事邊放著的聲音。那是整個身體都在聽的時刻。
我最喜歡的曲子是舒伯特的《鱒魚五重奏》。
那首曲子對我來說,沒有太多戲劇起伏,就像一條乾淨的溪流,在我心裡緩緩地流動。
聽過幾場室內樂演奏,也觀賞過結合音樂劇形式,適合親子一同欣賞的版本,記得那一次在國家音樂廳,我比孩子還投入。音樂會結束後,我興奮地和家人分享每一個段落,就像重看一次演出一樣。

像《鱒魚五重奏》的旋律,在心裡清澈湧動。
我也習慣在季節轉換時聽韋瓦第的《四季》:春天的清亮、夏天的雷雨、秋天的豐收、冬天的火光。就像有人換季會換衣服,我是換曲子。這樣的節奏,成了一種生活裡的儀式感。
看到玫瑰,我會想到舒伯特的《野玫瑰》;
看到月光,會根據心情浮現德布西的《月光》或貝多芬的《月光奏鳴曲》。
這些不是刻意記下來的,而是旋律早就變成身體的一部分。
就像看到風景會想起唐詩宋詞,看到畫面,也會聽見音樂。
貝多芬的九大交響曲,可以像背課文一樣分別唸出名稱,不是因為努力背誦,是它們從小就不斷出現,自然而然就熟了,成為生活的一部分。
我喜歡帕爾曼的小提琴,他的演奏總是細膩得像一種內在的低語。
馬友友的大提琴則像陪伴,有溫度、有空間感。他的簽名我也看過,很像「馬太太」,我曾偷偷這樣稱呼他。當然,這不是取笑,而是一種親暱,就像他的音樂一樣溫柔。
小時候耳熟能詳的,除了三大男高音—帕華洛帝、卡雷拉斯、多明哥,也有祖賓·梅塔、小澤征爾和卡拉揚這些大指揮家,那些名字,總是出現在我家餐桌或客廳的談話裡。
父親常提起他們,他的語氣總是熱情中帶著敬仰。也許是從那時候起,我就慢慢學會了一種「看」與「聽」音樂的方式,讓自己沉浸在那些聲音裡。
我總覺得,指揮家是整場演出裡最迷人的存在。
他不發出聲音,卻讓所有聲音有了方向。
他站在樂團前面,不只是「指引」,更像是用身體演奏出一首看得見的旋律。
每一次揮手、頓點、表情與呼吸,都是一場無聲的表演。
小時候看卡拉揚的影片,我看得不是音樂,而是他那雙像會發光的眼睛。
後來,我也慢慢接觸到一些古典之外的音樂,那時候還不太知道什麼是 New Age,只是發現,像《卡農》《綠袖子》那樣的旋律,會讓我安靜下來。
我開始聽馬修·連恩、喬治·溫斯頓、范吉利斯、艾瑞克·塞拉……那些聲音沒有明確的段落,但有情緒的流動,就像沒有框線的水彩畫,慢慢滲進心裡某個需要被安放的位置。
我也很喜歡一首曲子,叫做《雲雀高飛》(The Lark Ascending)。那是英國作曲家沃恩·威廉斯(Ralph Vaughan Williams)所寫的一首小提琴與管弦樂作品,小提琴像一隻鳥,在空氣中盤旋,旋律純淨而高遠,讓人一聽就靜了下來。
曾經有一位長輩,送給了我這首曲子。那時他對我說:「Aim high, sky is the limit.」
這句話,連同那段旋律,一起留在我心裡。不是大聲的鼓舞,而是一種靜靜的祝福,提醒我,即使輕輕地,也可以往高處飛。
記得某一年的4月22日,那是我一位好朋友的生日,也剛好是世界地球日,我們才從花蓮旅行兩天回來,當晚冒著雨,在中正紀念堂的廣場(現在的自由廣場),聽了一場馬修·連恩的露天音樂會。那段記憶,至今依然鮮明。
也許,那就是我聽音樂的另一條路,從精緻結構走進情緒空間。從聽懂,走向感受。
我最喜歡的,就是緩慢的行板。New Age 的音樂,某種程度也是這樣。
我不是真的懂音樂,但我知道這些旋律曾陪我走過人生許多片段。
它們沒有教我理論,卻教我怎麼感覺、怎麼靜下來、怎麼回應內心的波動。
它們就像水,慢慢流進身體裡,然後變成我。
如果沒有這些旋律,我就不會成為這樣的大人。
如果你也曾在某段旋律裡,聽見過自己,那你一定懂。
那些聲音,不只是音樂。
那是我們生命裡的聲音。
而我最想感謝的,是我的父親。
謝謝他從小為我播下那些聲音的種子,也給了我一個能孕育美好感知的環境。

這是在花蓮的太魯閣拍攝的,如今這樣的景色,不知何時才能再見。
版權聲明:
本文及照片版權屬於作者本人所有,歡迎分享原始鏈接,但未經書面授權,禁止轉載、複製、改編或用於其他任何用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