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告子曰:「性,猶杞柳也;義,猶桮棬也。以人性為仁義,猶以杞柳為桮棬。」
孟子曰:「子能順杞柳之性而以為桮棬乎?將戕賊杞柳而後以為桮棬也?如將戕賊杞柳而以為桮棬,則亦將戕賊人以為仁義與?率天下之人而禍仁義者,必子之言夫!」
2. 注釋
1. 告子:戰國時期的思想家,與孟子論辯性善性惡問題。
2. 性:本性。
3. 猶:如同、好比。
4. 杞柳:一種柔韌可彎曲的木材。
5. 桮棬:木杯與木碗,指製作後的器物。
6. 順:順應、順從。
7. 戕賊:傷害、損害。
8. 禍仁義:使仁義遭殃、受到破壞。
9. 必子之言夫:必定是你的言論造成的。
3. 白話文
告子說:「人的本性就像杞柳;而義就像桮棬。說人的本性就是仁義,就如同說杞柳本身就是桮棬一樣(本性與成品是不同的東西)。」
孟子反駁說:「你能不傷害杞柳的本性,就讓它自然變成桮棬嗎?還是非得削割破壞它後才能變成桮棬?如果要傷害杞柳才能做成桮棬,那你是不是也要傷害人的本性,才能讓人有仁義呢?要是大家都照你的說法去做,導致仁義受害,那責任肯定是你這種說法造成的!」
4. 總結
孟子駁斥告子將人性與仁義視為外加之物的說法,強調仁義本在人性中,不可強加或破壞其本質。
啟示
仁義是人性自然的展現,不應視為外在的強加
扭曲人性以成仁義,反會破壞真正的道德
思想的錯誤可能引導整個社會走向偏差
辨明性與道德的關係,是倫理思想的根本
二、
1. 原文
告子曰:「性猶湍水也,決諸東方則東流,決諸西方則西流。人性之無分於善不善也,猶水之無分於東西也。」
孟子曰:「水信無分於東西。無分於上下乎?人性之善也,猶水之就下也。人無有不善,水無有不下。今夫水,搏而躍之,可使過顙;激而行之,可使在山。是豈水之性哉?其勢則然也。人之可使為不善,其性亦猶是也。」
2. 注釋
1. 湍水:湍急的流水。
2. 決:決口、開口引導水流。
3. 無分於善不善:沒有區分善與不善。
4. 信:的確、誠然。
5. 上下:此指順勢而下或逆勢而上,比喻善或不善。
6. 就下:趨向低處,比喻人性自然趨善。
7. 搏而躍之:拍打水使其跳起。
8. 過顙:超過人的額頭,比喻違反水性。
9. 激而行之:強力推動水使其向上。
10. 勢:外力造成的情況或局勢。
3. 白話文
告子說:「人性就像急流的水,讓它往東流就東流,往西流就西流。這說明人性本身沒有善與不善的分別,就像水本身沒有偏向東西之分一樣。」
孟子說:「水的確沒有東西的分別,但難道也沒有上下的分別嗎?人的本性傾向於善,就像水自然往低處流一樣。沒有人不傾向於善,就像沒有水不會往低處流。當你拍打它,讓它跳起來,它可以高過額頭;用力逼它,它可以往山上流。但那是水的本性嗎?那只是外力造成的情況罷了。人之所以會變得不善,也是因為外在力量的影響,這與人性本身無關。」
4. 總結
孟子強調人性本善,外力才使人偏離善道,反駁告子人性無善惡的說法。
啟示
人性有自然趨向,如水趨下,性趨善
惡行多由外力影響,而非本性使然
道德教育應順應人性本善,引導而非壓制
判斷人性問題需區分本性與外力之別
三、
1. 原文
告子曰:「生之謂性。」
孟子曰:「生之謂性也,猶白之謂白與?」曰:「然。」
「白羽之白也,猶白雪之白;白雪之白,猶白玉之白與?」曰:「然。」
「然則犬之性,猶牛之性;牛之性,猶人之性與?」
2. 注釋
1. 生之謂性:告子認為人的「性」就是「生命現象」本身。
2. 猶白之謂白與:難道這就像說「白就是白」這樣的說法嗎?意指定義過於簡單膚淺。
3. 白羽、白雪、白玉:三種物品都白,但白色的性質、質感各不相同。
4. 然則:那麼,如果這樣的話。
5. 犬之性、牛之性、人之性:比喻不同生物的本性,如把「生」當作「性」,那它們是否本性相同?
3. 白話文
告子說:「人的性就是生命現象。」
孟子回答:「說生命就是性,就像說白就是白,這說法成立嗎?」
告子答:「是的。」
孟子接著說:「那麼白羽毛的白,和白雪的白一樣;白雪的白又和白玉的白一樣,你也認為這樣對嗎?」
告子說:「對。」
孟子質疑道:「如果這樣,那是不是可以說狗的本性和牛的本性一樣,牛的本性又和人的本性一樣?」
4. 總結
孟子藉推理反駁告子將「性」等同於「生」的說法,指出這樣等於否定人與動物在性格與道德潛能上的差異。
啟示
定義本質不能只憑表象,要區分同類與異類
對人性的理解,應含道德與精神層次
哲理思辨需邏輯嚴密,不能以簡概繁
人之為人,在於其超越生理的本質
四、
1. 原文
告子曰:「食色,性也。仁,內也,非外也;義,外也,非內也。」
孟子曰:「何以謂仁內義外也?」
曰:「彼長而我長之,非有長於我也;猶彼白而我白之,從其白於外也,故謂之外也。」
曰:「異於白馬之白也,無以異於白人之白也;不識長馬之長也,無以異於長人之長與?且謂長者義乎?長之者義乎?」
曰:「吾弟則愛之,秦人之弟則不愛也,是以我為悅者也,故謂之內。長楚人之長,亦長吾之長,是以長為悅者也,故謂之外也。」
曰:「耆秦人之炙,無以異於耆吾炙。夫物則亦有然者也,然則耆炙亦有外與?」
2. 注釋
1. 食色:飲食與性欲,本能慾望。
2. 仁,內也:告子認為仁是內在的愛(如愛親人)。
3. 義,外也:告子認為義是對外的形式行為(如尊敬長者)。
4. 長而我長之:他年長我便尊敬他,但這不是因他本身優於我。
5. 白馬之白、白人之白:用白馬與白人的白來類比外在特徵。
6. 長馬之長、長人之長:人與馬的高大是不同性質的「長」。
7. 謂長者義乎?長之者義乎?:是指年長的人是義?還是尊敬年長的人是義?
8. 吾弟、秦人之弟:自己的弟弟會愛,別人的則不愛。
9. 耆炙:喜歡烤肉。
10. 有外與:是否也能稱為外在?
3. 白話文
告子說:「飲食和性是人的本性。仁是內在的,義是外在的。」
孟子問:「你為什麼說仁是內,義是外呢?」
告子說:「別人年長我尊敬他,並不是他比我強,而是因為他年長,這是外在的原因,就像看到白色的東西我說它白,是因為它白於外,所以稱為外在。」
孟子說:「那白馬的白和白人的白不同嗎?不認識馬的高大和人的高大不同嗎?到底是年長的人本身就是義?還是我們尊敬年長者才是義呢?」
告子說:「我愛自己的弟弟,不愛秦國人的弟弟,這是我內心喜歡,所以說是內在的;而尊敬楚國的長者,也尊敬自己的長者,是因為他們年長,讓我有喜悅感,所以說是外在的。」
孟子反問說:「你喜歡秦國的烤肉和喜歡自己的烤肉沒什麼差別,這樣的物品也有這種情況。那麼你說喜歡烤肉是外在的嗎?」
4. 總結
孟子透過連串詰問,駁斥告子將仁義分為內外的論點,指出人的喜好或道德行為不能簡單區分為內在或外在,應根據性質與動機分析。
啟示
對「性」與「德」的理解需細緻區分
哲理不能用表象類比做簡單歸納
真正的仁義是從人性中自然流露的整體道德意識
孟子的詰問強調行為背後的本心與理性才是判斷關鍵
五、
1. 原文
孟季子問公都子曰:「何以謂義內也?」
曰:「行吾敬,故謂之內也。」
「鄉人長於伯兄一歲,則誰敬?」
曰:「敬兄。」
「酌則誰先?」
曰:「先酌鄉人。」
「所敬在此,所長在彼,果在外,非由內也。」
公都子不能答,以告孟子。
孟子曰:「敬叔父乎?敬弟乎?」
彼將曰:「敬叔父。」
曰:「弟為尸,則誰敬?」
彼將曰:「敬弟。」
子曰:「惡在其敬叔父也?」
彼將曰:「在位故也。」
子亦曰:「在位故也。庸敬在兄,斯須之敬在鄉人。」
季子聞之曰:「敬叔父則敬,敬弟則敬,果在外,非由內也。」
公都子曰:「冬日則飲湯,夏日則飲水,然則飲食亦在外也?」
2. 注釋
1. 義內:指義是出於內心的道德感。
2. 鄉人長於伯兄一歲:村中某人比自己大哥年長一歲。
3. 酌:斟酒或倒水。
4. 敬兄/先酌鄉人:在尊敬上偏向兄長,但在禮節行動上先對年長者。
5. 尸:指主持祭禮的代表人物。
6. 在位故也:因所處的位置不同而有不同的對待。
7. 庸敬在兄:平常生活中尊敬兄長。
8. 斯須之敬:暫時性、儀式性的敬意。
9. 冬日湯、夏日水:比喻因應時節而有不同需求的行為。
3. 白話文
孟季子問公都子:「為什麼說義是內在的呢?」
公都子回答:「因為是我內心的敬意,所以說是內在的。」
孟季子再問:「如果村裡有人比你哥哥年長一歲,那你尊敬誰?」
公都子說:「尊敬我哥哥。」
「那若要倒酒給他們喝,誰先倒?」
「先倒給村裡的年長者。」
季子說:「你尊敬的是一個人,先倒酒的卻是另一個人,這看起來是因應外在情況,並非出自內心啊。」
公都子無法回答,於是告訴了孟子。
孟子說:「你會尊敬叔父還是弟弟?」
他會說:「尊敬叔父。」
「那如果弟弟是主持祭禮的人呢?」
他會說:「尊敬弟弟。」
孟子說:「那你本來尊敬叔父的理由是什麼?」
他會說:「因為叔父在長輩的位置。」
孟子便說:「那你尊敬弟弟也是因為他在特定的位置上。平常是尊敬兄長,祭祀時則暫時尊敬村中年長者,這並不矛盾。」
季子聽了還是說:「那敬叔父也好,敬弟弟也好,看起來還是取決於外在因素,並不是出於內心。」
公都子反問說:「冬天喝熱湯,夏天喝冷水,難道飲食也就成了外在的東西嗎?」
4. 總結
這段對話圍繞「義是否源於內心」展開。孟子主張義來自內在,具彈性地表現於不同情境,並非全憑外在條件而變。透過「在位故敬」的例子,他強調義的根本仍是內心的道德判斷。
啟示
真正的道德(義)應源自內心的敬意,而非單靠外在形式
行為雖因時因地有所變化,但其根本動機仍可內省追尋
判斷是非需分辨行為背後的本心,而非僅看表象選擇
六、
1. 原文
公都子曰:「告子曰:『性無善無不善也。』或曰:『性可以為善,可以為不善;是故文武興,則民好善;幽厲興,則民好暴。』或曰:『有性善,有性不善;是故以堯為君而有象,以瞽瞍為父而有舜;以紂為兄之子且以為君,而有微子啟、王子比干。』今曰『性善』,然則彼皆非與?」
孟子曰:「乃若其情,則可以為善矣,乃所謂善也。若夫為不善,非才之罪也。惻隱之心,人皆有之;羞惡之心,人皆有之;恭敬之心,人皆有之;是非之心,人皆有之。惻隱之心,仁也;羞惡之心,義也;恭敬之心,禮也;是非之心,智也。仁義禮智,非由外鑠我也,我固有之也,弗思耳矣。故曰:『求則得之,舍則失之。』或相倍蓰而無算者,不能盡其才者也。《詩》曰:『天生蒸民,有物有則。民之秉夷,好是懿德。』孔子曰:『為此詩者,其知道乎!故有物必有則,民之秉夷也,故好是懿德。』」
2. 注釋
1. 性無善無不善:性本無所偏向善或惡。
2. 倍蓰:倍數與增長,指能力、表現的差異。
3. 惻隱之心:對他人苦難的同情心。
4. 羞惡之心:對羞恥與惡行的厭惡感。
5. 恭敬之心:尊重他人的心意。
6. 是非之心:判斷對錯的能力。
7. 仁、義、禮、智:儒家核心道德四德。
8. 鑠我:熔化我、改變我(指從外部影響)。
9. 秉夷:秉性平正。
10. 懿德:美好的德行。
11. 蒸民:天下百姓。
3. 白話文
公都子說:「告子認為人的本性既不善也不惡;也有人說:人的性可以變為善或惡,所以有文王、武王統治時,百姓崇尚善;幽王、厲王時,百姓就好暴虐;也有人說:有些人的性本來善,有些不善,所以堯為君卻有惡子象,瞽瞍是父親卻生出聖人舜;紂是暴君,卻有微子啟、王子比干這樣的賢人。現在你說性本善,那其他這些說法不就錯了嗎?」
孟子說:「如果看人本有的情感潛能,是可以為善的,這就是我所說的『性善』。人如果做了不善的事,那不是因為他本質上就無善的才能。比如:惻隱之心,人人都有;羞惡之心,人人都有;恭敬之心與是非之心,人人都有。這些心性分別就是仁、義、禮、智。這些不是外在加諸我們的,而是我們本來就具備的,只是人不去思考、不去發揮罷了。所以說:努力尋求就會得到,放棄了就會失去。人與人之間可能有極大的差距,那是因為不能發揮本有的能力。《詩經》說:『上天生百姓,各有所性有其法則;人民本性端正,所以喜愛美德。』孔子也說:『寫這首詩的人,真懂得道理啊!因為凡是存在的事物,必有其理法;百姓本性端正,所以自然會喜歡美德。』」
4. 總結
孟子強調人性本善,並舉出四心證明每個人都具備向善的潛能。行惡並非天性,而是未發展本有的道德心。他反駁告子等人的說法,強調道德不是外來灌輸,而是內在本有,只需覺察與培養。
啟示
人人本有仁義禮智,關鍵在於是否自覺並加以實踐
道德不是被強加的,而是人心自然的展現
教育與環境能幫助個體發揮本性之善
行為差異源於修養與實踐程度,不等於天性差異
七、
1. 原文
孟子曰:「富歲,子弟多賴;凶歲,子弟多暴,非天之降才爾殊也,其所以陷溺其心者然也。今夫麰麥,播種而耰之,其地同,樹之時又同,浡然而生,至於日至之時,皆熟矣。雖有不同,則地有肥磽,雨露之養,人事之不齊也。故凡同類者,舉相似也,何獨至於人而疑之?聖人與我同類者。故龍子曰:『不知足而為屨,我知其不為蕢也。』屨之相似,天下之足同也。口之於味,有同耆也。易牙先得我口之所耆者也。如使口之於味也,其性與人殊,若犬馬之與我不同類也,則天下何耆皆從易牙之於味也?至於味,天下期於易牙,是天下之口相似也惟耳亦然。至於聲,天下期於師曠,是天下之耳相似也。惟目亦然。至於子都,天下莫不知其姣也。不知子都之姣者,無目者也。故曰:口之於味也,有同耆焉;耳之於聲也,有同聽焉;目之於色也,有同美焉。至於心,獨無所同然乎?心之所同然者何也?謂理也,義也。聖人先得我心之所同然耳。故理義之悅我心,猶芻豢之悅我口。」
2. 注釋
1. 富歲:豐收的年份,農作物成熟且充足。
2. 凶歲:歉收的年份,農作物不足。
3. 麰麥:小麥,指農作物。
4. 樹之時:播種的時間或時機。
5. 浡然而生:植物順利生長的樣子。
6. 肥磽:肥沃與貧瘠,形容土地的質量。
7. 屨:鞋,這裡用來做比喻。
8. 易牙:古代著名的食物品味大師,象徵對口味的高度追求。
9. 師曠:古代音樂家,象徵對音樂聲音的專注與追求。
10. 子都:古代美人,表示一個人因外貌而廣為人知。
11. 理:事物的規律或道理。
12. 義:道德的正義和義理。
13. 芻豢:草與肉,指的是人的口味,象徵對食物的需求與滿足。
3. 白話文
孟子說:「在豐收的年份,子女們會得到很多的幫助;而在歉收的年份,子女們則容易變得暴躁。這並非天生就有特異的才能,而是他們的心性被環境所影響。比如麥子,無論播種或耕作的時間相同,都會在相同的條件下生長,最終長成。雖然土地、雨水和日光的條件不完全相同,這也會影響到麥子的成長。同樣的道理,人的性格也有其相似性,為什麼只有在人的身上會有所懷疑呢?聖人與我也是同樣的類別。就像龍子說的『不知道足夠的就做鞋子,我知道它不是蕢』。鞋子是同類的,天下的腳都是相似的。人的嘴巴對食物有相似的需求,像易牙,會根據我的口味來製作食物。若說嘴巴對食物的要求與其他動物不同,那麼天下人就不會跟隨易牙的食物口味了。對於味道,天下人都期望像易牙那樣;耳朵對聲音也是一樣,大家都期望聽到師曠的音樂。眼睛對顏色也一樣,子都的美貌廣為人知,沒見過她的人才不知她的美。所以說,嘴巴對味道的要求是有共同性的,耳朵對聲音的要求也是有共同性的,眼睛對美的要求也是有共同性的。那麼心呢?心是否有共同的標準呢?心的共同標準就是理和義。聖人能先察覺我心中對理和義的認同,這就像食物對我口味的滿足一樣。」
4. 總結
孟子強調,人類的性格和需求在基本層面上是相似的。無論是對食物的口味、對聲音的要求,還是對美的認知,皆是人類共同的追求。而聖人能夠識別並符合人心中對「理」和「義」的需求,這是人的內在共識。這說明人心本有一種對道理與道德的共同追求,這是人性的一部分。
啟示
人的基本需求和情感有相似性,無論是物質還是精神上的。
道理與道德是普遍存在的共識,聖人能夠洞察並引導人心。
在教育與領導中,認識到人的共性,能更有效地引導與發展。
對於理義的追求,能引發內心的滿足與和諧。
八、
1. 原文
孟子曰:「牛山之木嘗美矣,以其郊於大國也,斧斤伐之,可以為美乎?是其日夜之所息,雨露之所潤,非無萌櫱之生焉,牛羊又從而牧之,是以若彼濯濯也。人見其濯濯也,以為未嘗有材焉,此豈山之性也哉?雖存乎人者,豈無仁義之心哉?其所以放其良心者,亦猶斧斤之於木也,旦旦而伐之,可以為美乎?其日夜之所息,平旦之氣,其好惡與人相近也者幾希,則其旦晝之所為,有梏亡之矣。梏之反覆,則其夜氣不足以存;夜氣不足以存,則其違禽獸不遠矣。人見其禽獸也,而以為未嘗有才焉者,是豈人之情也哉?故苟得其養,無物不長;苟失其養,無物不消。孔子曰:『操則存,舍則亡;出入無時,莫知其鄉。』惟心之謂與?」
2. 注釋
1. 牛山之木:指牛山上的樹木,原本茂美。
2. 郊於大國:靠近大國的郊區,易受人干擾。
3. 斧斤伐之:被斧頭砍伐。
4. 濯濯:光禿禿的樣子。
5. 萌櫱:新生的小芽與枝條。
6. 放其良心:放棄、喪失原有的善心。
7. 梏亡:約束與喪失。
8. 夜氣:指人夜晚休息時心氣恢復、清明的狀態。
9. 禽獸:比喻行為粗暴、無禮似禽獸。
10. 苟得其養:只要得到適當的養育。
11. 操則存,舍則亡:把持則存,不把持則喪失。
12. 其鄉:其本性或歸向之處。
13. 惟心之謂與:這正是在說「心」吧?
3. 白話文
孟子說:「牛山的樹木原本是很美的,但因為它靠近大國的郊區,常被人用斧頭砍伐,這樣它還能保持美麗嗎?即使白天晚上還能有些休息、沐浴雨露,也不是沒有新芽長出,但牛羊又來吃它的嫩芽,所以它變得光禿禿的。人們看到這樣的牛山,以為它本來就沒有好木材,這難道真是山的本性嗎?同樣地,人心中雖然還保有仁義之心,但若是放縱而不加保養,就如同用斧頭日復一日地砍樹,這樣的心還能美好嗎?即使夜晚的寧靜與晨氣還能讓人稍感清明,他的好惡也與正常人接近,但白天的所作所為又會損害這份清明。日復一日地損害下去,夜氣也無法恢復,那麼他的行為就會接近禽獸了。人們看到他像禽獸一樣,就說他從來沒有才德,這怎麼會是人的本性呢?所以說,只要好好養護,沒有什麼不會生長的;若是失去養護,沒有什麼不會衰敗的。孔子說:『把持則存,不把持則亡;出入無常,沒有人知道它的歸處。』這不正是在說心嗎?」
4. 總結
孟子以牛山比喻人的本性,強調人的善性如同山林原本茂美,只因外界干擾與自我放縱而逐漸喪失。只要加以養護,仁義之心就能恢復;一旦放棄養護,心性便會墮落至禽獸不如。
啟示
人性本善,但需持續養成與維護。
環境與行為會影響人的品格,惡習積累則損壞心性。
對人不能只看當下表現,更應追溯其教育與生活背景。
修養如同護木,失養則枯,得養則茂。
九、
1. 原文
孟子曰:「無或乎王之不智也,雖有天下易生之物也,一日暴之、十日寒之,未有能生者也。吾見亦罕矣,吾退而寒之者至矣,吾如有萌焉何哉?今夫弈之為數,小數也;不專心致志,則不得也。弈秋,通國之善弈者也。使弈秋誨二人弈,其一人專心致志,惟弈秋之為聽。一人雖聽之,一心以為有鴻鵠將至,思援弓繳而射之,雖與之俱學,弗若之矣。為是其智弗若與?曰非然也。」
2. 注釋
1. 無或乎:不無道理;表示不奇怪、可以理解。
2. 暴之:曝曬它。
3. 寒之:使它受寒。
4. 萌:萌芽、生長。
5. 弈:下圍棋。
6. 小數:小技巧、小技藝。
7. 弈秋:人名,當時最善於下棋的人。
8. 誨:教導。
9. 鴻鵠:大雁,這裡指飛鳥。
10. 援弓繳:拿弓搭箭(準備射鳥)。
11. 弗若之矣:不如他。
12. 非然也:不是這樣的。
3. 白話文
孟子說:「不奇怪您(指齊王)不夠明智了。即便是世間最容易生長的植物,如果一天給它陽光,接著十天讓它受寒,它也無法長成。我見您的時候雖然不多,但我一離開,您受到的寒害卻很多,那麼我想使仁政的萌芽生起,又怎麼能做到呢?下棋只是小技巧而已,若不專心致志,還學不好呢。弈秋是全國最擅長下棋的人,假如他教兩個人下棋,其中一人全神貫注,專心聆聽弈秋的指導;另一人雖然也聽教,但心裡想着有天鵝飛過來,想要拿弓箭去射它。雖然兩人一起學習,但後者的棋藝一定比不上前者。這是因為他天資不如對方嗎?不是這樣的。」
4. 總結
孟子借植物和下棋的比喻,說明學習與政治施行都需要持續、專注、誠意。若心神不定、時有時無,即便才智再好也難有所成。
啟示
學習與施政貴在持續與專注。
才智相同者,專心致志者勝。
成事不能三天打魚兩天曬網。
外界干擾與自身分心是進步的障礙。
十、
1. 原文
孟子曰:「魚,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魚而取熊掌者也。生,亦我所欲也;義,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義者也。生亦我所欲,所欲有甚於生者,故不為苟得也;死亦我所惡,所惡有甚於死者,故患有所不辟也。如使人之所欲莫甚於生,則凡可以得生者,何不用也?使人之所惡莫甚於死者,則凡可以辟患者,何不為也?由是則生而有不用也,由是則可以辟患而有不為也。是故所欲有甚於生者,所惡有甚於死者,非獨賢者有是心也,人皆有之,賢者能勿喪耳。一簞食,一豆羹,得之則生,弗得則死。嘑爾而與之,行道之人弗受;蹴爾而與之,乞人不屑也。萬鍾則不辨禮義而受之。萬鍾於我何加焉?為宮室之美、妻妾之奉、所識窮乏者得我與?鄉為身死而不受,今為宮室之美為之;鄉為身死而不受,今為妻妾之奉為之;鄉為身死而不受,今為所識窮乏者得我而為之,是亦不可以已乎?此之謂失其本心。」
2. 注釋
1. 魚、熊掌:比喻兩樣寶貴但不能兼得的東西。
2. 苟得:苟且求得,不擇手段地取得。
3. 辟患:避開災禍。
4. 萬鍾:高俸祿。
5. 嘑爾而與之:大聲呼喝地給人。
6. 蹴爾而與之:用腳踢著給人。
7. 不屑:不願意接受,認為不值得。
8. 鄉:通「向」,從前、以前。
9. 失其本心:喪失了內心原本的善良與正直。
3. 白話文
孟子說:「魚是我想要的,熊掌我也想要,但兩者無法同時擁有,只好捨魚取熊掌。生命是我想要的,道義我也想要,但兩者不能兼得時,我就捨生命而取道義。生命雖然寶貴,但有比生命更寶貴的東西,所以我不會苟且偷生。死亡雖然可怕,但有比死亡更可怕的東西,所以有些災禍我也不避。
如果人最想要的只是活命,那凡是能保命的手段為何不都使用?如果人最害怕的是死亡,那凡是能避死的手段為何不都採取?
然而實際上,有些保命的方式不能用,有些避災的手段不能做。這證明人心中有比生命更重要的東西,也有比死亡更可惡的事情。這種心不只聖賢才有,每個人都有,只是聖賢能不喪失罷了。
一個小竹籃裡裝點飯,一個小器皿盛點湯,吃了就能活命,不吃就會餓死。如果用粗暴的態度給予,路人也不會接受;如果用腳踢著給人,連乞丐也會覺得不值接受。那麼,如果是萬鍾這種高俸祿而不管禮義地去接受呢?萬鍾對我有什麼好處呢?是為了華美的房屋、妻妾的享樂,或是讓我認識的窮人得利嗎?
如果從前我願意為了堅守正義而捨命,現在卻為了房屋、為了享樂、為了幫助熟人而出賣自己,這還能自圓其說嗎?這就是喪失了人的本心。」
4. 總結
孟子強調「義重於生」,道德與正義勝過生命本身。人皆有是非之心,但賢者能堅守而不喪失。
啟示
人應有取捨,不能為活命或享樂而違背道義。
每個人都有良知,差別在於是否堅持。
不義之財,即便豐厚,也不值得接受。
真正有價值的人生是在於守住「本心」。
十一、
1. 原文
孟子曰:「仁,人心也;義,人路也。舍其路而弗由,放其心而不知求,哀哉!人有雞犬放,則知求之;有放心,而不知求。學問之道無他,求其放心而已矣。」
2. 注釋
1. 仁:仁愛,是人與人之間應有的同情與關懷。
2. 人心:人的本心,本性中具有的善良情感。
3. 義:合於道德規範的行為準則。
4. 人路:人應走的正道、正路。
5. 舍其路而弗由:捨棄了正道而不去走。
6. 放心:失落的本心,比喻人的善性被遺忘或壓抑。
7. 求:尋找。
8. 學問之道:學習與修養之道。
9. 無他:沒有別的意思、方法。
10. 求其放心而已矣:只是尋回自己失去的本心而已。
3. 白話文
孟子說:「仁是人的內心情感,道義是人應走的正道。如果捨棄了這條路卻不去走,遺失了內心卻不去尋找,實在太令人哀嘆了!人如果走失了雞犬,還知道去找回來;但遺失了內心的善良,卻不知道尋回。學問與修養的真諦,沒有什麼複雜的,就是要尋回那顆失落的本心罷了。」
4. 總結
孟子以「放心」為喻,指出人應重視內在善性的維繫與尋回。
啟示
真正的學問是自我反省與回歸良知。
人往往重視物質的失落,卻忽視心靈的偏離。
守住本心,是修身與為人的根本所在。
十二、
1. 原文
孟子曰:「今有無名之指,屈而不信,非疾痛害事也,如有能信之者,則不遠秦楚之路,為指之不若人也。指不若人,則知惡之;心不若人,則不知惡,此之謂不知類也。」
2. 注釋
1. 無名之指:不知名的手指,泛指手指中的任一指。
2. 屈而不信:彎曲而不能伸直。
3. 非疾痛害事也:並不是生病、疼痛或妨礙日常活動。
4. 信:伸直。
5. 不遠秦楚之路:不辭辛苦走遠路,形容願意付出極大努力。
6. 為指之不若人也:因為自己的手指不如別人正常。
7. 惡:憎惡、厭惡。
8. 不知類:不懂得類推比照。
3. 白話文
孟子說:「現在如果有一根手指頭,彎曲著不能伸直,又不會疼痛也不妨礙做事,只要有人能治好它,這人就算住在遙遠的秦楚之地,我也會去找他,因為我厭惡自己手指不如別人。對於手指不如人,我知道厭惡它;但如果心智不如人,卻不覺得可恥、不可惡,這就是不懂得以同類之理來推想的道理了。」
4. 總結
孟子以手指的缺陷作比喻,強調人對身體缺陷會努力改善,卻常對心智缺陷麻木不仁。
啟示
人應當重視心靈與品格的修養,不亞於外在的缺陷。
有羞恥心與上進心,才能成為真正的君子。
懂得類推與反省,是成長的關鍵所在。
十三、
1. 原文
孟子曰:「拱把之桐梓,人苟欲生之,皆知所以養之者。至於身,而不知所以養之者,豈愛身不若桐梓哉?弗思甚也。」
2. 注釋
1. 拱把之桐梓:手臂合抱粗細的桐木與梓木,常用來製作器具,代表有價值的樹木。
2. 人苟欲生之:人如果想要讓它成長。
3. 所以養之者:養育它的方法。
4. 至於身:說到自己的身體。
5. 豈愛身不若桐梓哉:難道是愛自己不如愛桐梓嗎?(反問句,實為否定)
6. 弗思甚也:是因為沒有好好思考這件事罷了。
3. 白話文
孟子說:「像手臂合抱粗的桐樹或梓樹,如果人們想讓它生長,就都知道該如何養護它。但說到自己的身體,卻不知道該怎樣養護。這難道是因為不如桐梓那樣愛惜自己嗎?只是沒有認真去思考罷了。」
4. 總結
孟子以人懂得養樹卻不懂養心的矛盾,提醒人要重視自我修養。
啟示
人常知外物之養,卻忽略自身精神的培養。
自愛不應只是維護生理,更要注重品德與智慧的涵養。
要養身,先要學會「思」──省察與反思是修身之本。
十四、
1. 原文
孟子曰:「人之於身也,兼所愛。兼所愛,則兼所養也。無尺寸之膚不愛焉,則無尺寸之膚不養也。所以考其善不善者,豈有他哉?於己取之而已矣。體有貴賤,有小大。無以小害大,無以賤害貴。養其小者為小人,養其大者為大人。今有場師,舍其梧檟,養其樲棘,則為賤場師焉。養其一指而失其肩背,而不知也,則為狼疾人也。飲食之人,則人賤之矣,為其養小以失大也。飲食之人無有失也,則口腹豈適為尺寸之膚哉?」
2. 注釋
1. 兼所愛:全部都愛惜。
2. 尺寸之膚:指身體的每一寸肌膚。
3. 於己取之而已矣:要從自己身上判斷好壞。
4. 體有貴賤,有小大:人的身體與精神,有高下與輕重之分。
5. 無以小害大:不要因為小事傷害大體。
6. 場師:管理園圃的人。
7. 梧檟、樲棘:梧桐、檟樹是有用的樹;樲、棘是野生無用的灌木。
8. 狼疾人:比喻不分輕重、不知節制的人。
9. 飲食之人:只顧飲食、物質享受的人。
10. 口腹豈適為尺寸之膚哉:難道口腹之欲只是為了養活那一寸皮膚嗎?(意指太短視)
3. 白話文
孟子說:「人對自己的身體是全都愛惜的。既然都愛惜,那就應該都要照顧。沒有一寸肌膚是不愛的,那就沒有一寸肌膚是不養的。那麼判斷一個人好或不好,難道還有別的標準嗎?就是看他怎麼對待自己罷了。人的身體和心志有貴賤大小之分,不可以因為小的損害大的,也不可以讓卑賤的壓倒尊貴的。只顧養小處的人是小人,懂得養大處的人才是君子。
好比一位園丁,捨棄有用的梧桐和檟樹,去培養無用的樲與棘,那就是個下等園丁;只顧養一根手指卻讓肩背受損,還不知道這樣不對,那就像患有瘋病的人。只重飲食享樂的人,會被人瞧不起,因為他們為了小處而損失大處。如果這種人從來不失去什麼,那口腹之欲又怎麼可能只是為了區區一寸肌膚呢?」
4. 總結
孟子透過身體養護的比喻,說明人應重內在、重大處,不可本末倒置。
啟示
修養應有主次之分,不能顛倒輕重。
若只顧物慾、身體享樂而損失品德、志氣,則為小人。
真正的自愛,是保全「大體」、堅持「義理」。
君子與小人之別,在於其所養何者。
十五、
1. 原文
公都子問曰:「鈞是人也,或為大人,或為小人,何也?」
孟子曰:「從其大體為大人,從其小體為小人。」
曰:「鈞是人也,或從其大體,或從其小體,何也?」
曰:「耳目之官不思,而蔽於物,物交物,則引之而已矣。心之官則思,思則得之,不思則不得也。此天之所與我者,先立乎其大者,則其小者弗能奪也。此為大人而已矣。」
2. 注釋
1. 鈞是人也:都是同樣的人。
2. 大體 / 小體:指人的大處(如仁義、理性)與小處(如私慾、感官)。
3. 耳目之官不思:耳目等感官不能思考。
4. 蔽於物:被外物遮蔽心志。
5. 物交物,則引之而已矣:外物與感官接觸,自然會被牽引。
6. 心之官則思:心的功能是思考。
7. 此天之所與我者:這是上天賦予人的能力。
8. 先立乎其大者:先確立心中高貴的原則。
9. 弗能奪也:就不會被小的東西奪走。
10. 此為大人而已矣:這樣就是成為大人了。
3. 白話文
公都子問道:「人都是一樣的,為什麼有人成為大人,有人卻成為小人呢?」
孟子說:「順從自己心中的大體(仁義理性)就是大人,順從小體(感官私慾)就是小人。」
公都子又問:「既然人都是一樣的,為什麼有的人選擇大體,有的人選擇小體呢?」
孟子說:「耳目這些感官不會思考,很容易被外物迷惑。當外物接觸到感官時,人就被牽著走。但心的功能是思考,只要思考,就能明理;不思考,就無法明理。這思考能力是上天賦予我們的。如果我們能先確立心中高尚的原則,那些小的誘惑就無法奪走我們的心志。能做到這一點,就是大人了。」
4. 總結
孟子強調大人與小人的分別在於是否能以理性主導內心,不被感官和外物牽引。
啟示
人皆有成為大人的潛能,關鍵在於選擇順從理性還是感官。
感官會引人迷失,唯有思考才能辨明方向。
理性與道德(大體)需先立於心,方能不被私慾所奪。
真正的大人,是能自主掌控心志者。
十六、
1. 原文
孟子曰:「有天爵者,有人爵者。仁義忠信,樂善不倦,此天爵也;公卿大夫,此人爵也。古之人修其天爵,而人爵從之。今之人修其天爵,以要人爵;既得人爵,而棄其天爵,則惑之甚者也,終亦必亡而已矣。」
2. 注釋
1. 天爵:由天命或道德所賦予的尊貴,如仁、義、忠、信等。
2. 人爵:由人間制度所授予的爵位,如公、卿、大夫。
3. 樂善不倦:樂於行善而不感疲倦。
4. 修其天爵:修養自己的道德品格。
5. 以要人爵:為了取得官位而修道德。
6. 既得人爵,而棄其天爵:一旦得了官位就拋棄道德修養。
7. 惑之甚者也:最糊塗的人。
8. 終亦必亡而已矣:最終必定會失去一切(包括人爵)。
3. 白話文
孟子說:「有一種尊貴是上天賦予的,有一種是人間給予的。仁義忠信、樂於行善不倦,這是天爵;公、卿、大夫這些官位,則是人爵。古時候的人注重修養道德,自然會獲得官位。現在的人卻是為了得到官位才去修道德,一旦當了官,就拋棄了道德修養,這就是非常迷惑糊塗的人,最後也一定會失去一切。」
4. 總結
孟子以「天爵」與「人爵」之分,批評當世人本末倒置,只重權位不重德行。
啟示
真正的尊貴來自德行,而非官位。
道德應是人生目的,而非求官的手段。
若以德求位而得位後棄德,終將失去一切。
應先立德修身,不可本末倒置。
十七、
1. 原文
孟子曰:「欲貴者,人之同心也。人人有貴於己者,弗思耳。人之所貴者,非良貴也。趙孟之所貴,趙孟能賤之。《詩》云:『既醉以酒,既飽以德。』言飽乎仁義也,所以不願人之膏粱之味也;令聞廣譽施於身,所以不願人之文繡也。」
2. 注釋
1. 欲貴者,人之同心也:想要高貴,是人人共有的願望。
2. 人人有貴於己者:每個人心中本有值得尊貴之處。
3. 弗思耳:只是沒有去思考、發現而已。
4. 非良貴也:並非真正有價值的尊貴。
5. 趙孟:春秋時晉國大夫,地位尊貴。
6. 能賤之:趙孟能使原本被認為尊貴的東西變得卑賤,說明這些尊貴不是本質的。
7. 既醉以酒,既飽以德:《詩經》句,意指既飲酒而醉,又因德行而飽足。
8. 飽乎仁義:對仁義滿足,不再追求物質享樂。
9. 膏粱之味:美味佳餚。
10. 令聞廣譽:良好聲譽、廣泛美名。
11. 文繡:華麗衣服。
3. 白話文
孟子說:「追求尊貴,是每個人共同的心願。每個人心中其實都有真正值得尊敬的地方,只是沒有去深思而已。現在人們追求的尊貴,並不是真正有價值的尊貴。就像趙孟所珍視的,他自己也能輕賤它,可見那不是真正的尊貴。《詩經》說:『既醉於美酒,又飽於德行。』這是說對仁義感到充實滿足,所以不再貪戀美味的食物;有良好的名聲與廣泛的讚譽,施加於自身,因此也就不羨慕別人穿的華麗衣裳了。」
4. 總結
孟子指出,真正的尊貴來自仁義德行,而非地位財物或他人眼光。
啟示
人人內心本有尊貴之處,應自我反思與修養。
外在地位財富不是真正的「貴」。
飽於仁義者,自不貪戀享樂與虛名。
培養德行,方能得長久且真正的尊敬。
十八、
1. 原文
孟子曰:「仁之勝不仁也,猶水勝火。今之為仁者,猶以一杯水,救一車薪之火也;不熄,則謂之水不勝火,此又與於不仁之甚者也。亦終必亡而已矣。」
2. 注釋
1. 勝:戰勝、克服。
2. 猶:好比、就像。
3. 一杯水:一小杯水。
4. 一車薪:一車裝滿的柴火。
5. 熄:熄滅。
6. 謂之:稱之為。
7. 與於:參與、加入。
8. 不仁之甚者:極其不仁的人。
9. 亡:滅亡、失敗。
3. 白話文
孟子說:「仁能夠戰勝不仁,就像水能夠戰勝火一樣。現在所謂實行仁政的人,就好像用一杯水去救一車柴火燒起的大火;火沒熄滅,便說水不能勝火,這實際上是與極端的不仁行為沒有兩樣。這樣的做法最終也必定會導致滅亡罷了。」
4. 總結
孟子以水與火的比喻,指出仁政若流於形式、不成體系,終將無力回天。
啟示:
1. 仁政若要有效,必須全面推行,不能只做表面功夫。
2. 評價仁政的成敗,應看其是否充分施行,而非僅憑結果。
3. 微弱的仁義對抗強大的不仁,無法奏效,反而助長惡勢力。
4. 實施仁政需有決心與魄力,不能姑息遷就。
5. 推行德政如同救火,必須對症下藥、及時而有力。
十九、
1. 原文
孟子曰:「五穀者,種之美者也;苟為不熟,不如荑稗。夫仁亦在乎熟之而已矣。」
2. 注釋
1. 五穀:泛指五種主要的糧食作物,象徵人們賴以生存的糧食。
2. 種:穀種,種子。
3. 美者:美好的、優良的。
4. 苟:如果、假使。
5. 為:從事、處理。
6. 熟:熟練地耕種、栽培。
7. 荑:野草的一種。
8. 稗:稗草,雜草,常與荑並稱。
9. 夫:發語詞,用於句首。
10. 在乎:在於,取決於。
3. 白話文
孟子說:「五穀是穀種中最好的;如果種得不好,還不如野草荑和稗。仁德也只在於是否善於培養罷了。」
4. 總結
孟子以農耕為喻,強調仁德如同種子,需善加培養才能發揮價值。
啟示:
1. 優良的資質若無善加培育,仍會失敗。
2. 仁德非天賦,而是可經後天培養與實踐而成。
3. 培養德行如同種田,需用心、技巧與勤勉。
4. 教育與修養的重要性不亞於資質本身。
5. 再好的本質若缺乏實行與修為,將形同虛設。
二十、
1. 原文
孟子曰:「羿之教人射,必志於彀;學者亦必志於彀。大匠誨人,必以規矩;學者亦必以規矩。」
2. 注釋
1. 羿:古代著名的射箭能手,即后羿。
2. 教:教導。
3. 射:射箭。
4. 志:立志、目標。
5. 彀:拉滿弓使箭能達到的範圍,引申為射中靶心。
6. 學者:學習的人。
7. 大匠:技藝高超的工匠。
8. 誨:教導。
9. 規矩:圓規與曲尺,引申為法則與準則。
3. 白話文
孟子說:「羿教人射箭,一定讓人立志於射中靶心;學習的人也一定以射中靶心為目標。技藝高超的工匠教人,一定用圓規曲尺作為準則;學習的人也一定要遵循圓規曲尺的標準。」
4. 總結
孟子藉由射箭與工匠為喻,說明學習須有明確目標並遵守規則。
啟示:
1. 教學必須有正確導向,學習須有明確目標。
2. 學習需遵循方法與準則,不能憑空摸索。
3. 師者有責任指示標準與原則,學生應嚴格依之。
4. 成功需師生雙方共同努力與認真對待。
5. 立志與守法並重,才能真正學有所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