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車行山路,過一個大彎,他在彎後的兩百公尺,跟親人永別。那個彎我常經過,總是站在客運跳動的地板上,飛快向流逝街景、樹藤山壁落葉、向河面與遠方的山,想想我能夠說些甚麼
「一切好嗎?我很勇敢。」
日子可以有各種意義,卻也只是人決定的。父親過世後,記憶裡從來沒有忌日儀式。因此對這個日子的單獨想像,就落在一個三十五歲的男人騎著野狼去上班,並且再也回不來的情節。
三十五歲呀,他的女兒八歲,因為早讀所以正在三年級,膚色有些黑,非常討厭毛毛蟲,不太愛講話,好像也不是很受同學歡迎。再往後的一年她會迷上百科全書,並且下課後跟著美術老師學畫畫,事實上,她現在三十五歲了,過的還不錯。當我一天一天長大,就跟分離的那天一日一日遙遠。到了某個程度時,那種距離就再也不是記憶與失去,而是想像與遺憾。過往成為未來,我想像有他的人生,我遺憾自己所選的路,所燒毀的橋。
死亡讓一切有了意義,那當然是痛楚的,就像蛻了一層皮之後用更清楚的眼睛看世界。
在我還很青春時,每天上學都得經過他死去的路段,然後思考他是怎麼度過人生最後的瞬間,痛嗎?遺憾嗎?慌張嗎?這種永遠不會痊癒的疑問成為了我,至今仍是我,對物的無端想像,與對命運的無力感。
不過,有天經過時,我清楚感知到他不在那裡了,也許是那一天開始,離鄉的公車才終於慢慢啟程。
每個人都會繼承她的父親與母親,我繼承了父親的膚色與輪廓,我喜歡在偶爾的偶爾,遇見父親舊識或家人時,他們會驚奇、不斷反覆地看著我看著我,好像父親在這裡。
這可能是他死去後少數在世間存在的片刻,
很可惜我沒能抓把鏡子一起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