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朋友的強力推薦下,又找了諮商,很貴的。主訴是疲倦。但如果能好,再貴都不算貴吧。
治療師是位精神科女醫師,聽了我描述的病史後,幾乎是斬釘截鐵的告訴我:「失覺失調做心理諮商並不會有太大的幫助,那是生理上的慢性病,控制得不惡化算好的了。」
與疾病共存了那麼久,這樣的話語仍像龐然巨石一般落下,沉壓在心底,讓呼吸也顯得濁重,或許因為過去總聽到委婉而模糊的說詞:思覺失調的致病機轉並不明確。所以總是抱著期待,覺得還能恢復,回到像從前那樣,機靈敏銳,充滿行動力。
這八年來,我已經把腦袋清掃得很乾淨了,沒有太多社交,不去關注紛亂媒體,避開會牽動情緒的人事物,走路上下班的路程間,練習緩慢呼吸、正念,我學會了讓腦中的畫面無聲飄過,不關注、不深思。
治療師說:「心理諮商有效的,大多是有外因性困擾的狀況。」
診所的介紹網頁上有寫著:感情、家庭、親職、職場、跨文化、性別、生命意義,或許治療師指的是這些,而這些困擾我都沒有,能從諮商獲得的幫助,不會很大。
我的腦海中有個地方,製造了很多情境,那裡生動的聲光影像經常爭奪走注意力,使我陷入、呆滯、不能專心:聽不清周遭的人說了甚麼、感知不到外界風影的變換、也遺忘了自己的表情。
清醒著,睡不著,卻也無法起身,疲憊至極,好想休息;
我有體能,有動機興趣,有想做的事,對未來還有憧憬期待;
但怎麼就驅不動自己?
倦怠淹沒了我,灌滿我的四肢;
經常遺忘、迷失方向、閱讀變得緩慢、難以專注;
但好像有在慢慢恢復,病後還能自學一些新知識,還能再學習;
腦袋不是用進廢退嗎?
還能怎麼恢復得更好一點?
或許我就是那麼特別的一個:雖然很多人好不了,或許我可以不一樣。
還能再怎麼復健呢?
她說:「你有沒有覺得每次發病,腦袋都會變得更差一些。
最重要的是不要再復發,要靠藥物控制,你的藥物劑量已經低到不能再低了。但也只能盡量在藥物方面調整。」
「你要降低期望。」治療師修正了一下說法:「要有合理期望。」
「殘障是確實存在的,只是那無法從外觀上輕易看的出來。因為汙名化,因為看不見,因為無法體會,所以人們就難以同理。」
身邊的人,很少有人知道我是思覺失調患者,我也不會刻意說我有這病,去搏人同情,為我降低標準。
或許我也沒有真正同理自己。
我真的很愛回憶病前的樣子:每天都踏著輕盈的腳步,學習著、進步著、創造著。
病後的八年,總覺得沒有再學習或得到甚麼新的東西,就算有,也緩慢的好像凝滯了一般。我經常轉回到這個原點:希望自己能好了。
如果我沒有生病,或許我現在是...。
又回到原點了。
「好漢不提當年勇,上帝已經把你那扇窗關上了,想想別的,也許你的想像停留在美好的地方,只是因為你涉入不深,走的久的那些人,獲得了榮耀頭銜就快樂嗎?」
我不追求那些,我只是想做自己喜歡的事。
「我當初當醫師的時候也是想的很美好,但是當病人在我面前,而我卻束手無策,沒有辦法治癒他,你知道那種挫敗嗎?思覺失調甚至能毀了一個醫師、一個建築師。」
她在告訴我,要我接受生病,而且不會好了的事實嗎?
她想讓我知道,繼續追求夢想只會是奢望嗎?
我會接受嗎?
我好像學不會...我不願意,還是真的太難了?
我不知道,也不想多想。
我接受生病的事實,但卻怎麼都難以接受他不會好的事實。
悲傷的五階段,否認、憤怒、協商、沮喪、接受。那些人是怎麼走到接受階段的呢?
我總是對生命充滿期待,又診斷為憂鬱症,是真的憂鬱症,還是因為困在沮喪階段無法向前一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