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終於要上小學了,林婉如心裡清楚,這不僅是孩子人生的嶄新起點,更是自己生命軌跡的再一次轉折。當初懷孕時,她便毅然決然地卸下那份原本引以為傲的職場光環,選擇全然投入家庭,陪伴孩子成長。外人常問她會不會後悔,她總是微笑搖頭,卻無法否認夜深人靜時,那種價值感逐漸流失的焦慮會如潮水般席捲而來。她害怕自己終將成為一個只會向家人索取、被動依賴的影子。
為了不讓自己陷入這樣的窠臼,婉如在陪伴孩子的日子裡,始終在尋覓能支撐自我、賦予意義的事物。她渴望有屬於自己的經濟來源,證明自己依然可以獨立自主。命運似乎總愛在最無防備的時刻給人新的課題——就在兒子即將邁入小學之際,學校釋出特教助理職缺。這是她從未涉足的領域,卻有一種莫名的召喚在心底湧動。她想,這或許是人生下一場修練的開端。未知雖令人忐忑,卻也蘊藏著無限的可能與希望。她願意帶著一點不安,勇敢地踏出這一步,期待在新角色中重新尋回自我價值與成長的契機。
踏入校園,孩子們的嘻笑聲在走廊裡縈繞,像是對未來的溫柔邀約。她原以為這一切將會單純美好,卻在學務處報到時,被行政人員冷漠的態度和一疊制式表格澆熄了初來乍到的熱情。沒有人解釋特教助理的真正職責,沒有前輩指點迷津,只有輔導室一位面無表情的職員遞來陪讀課表,語氣淡漠:「照這課表出現就好,沒課就不用來。」那一刻,她才驚覺,這是一份被隱形的工作——沒有人期待你多做什麼,也沒有人在意你做了什麼。這份無聲的邊緣感,反而激起她內心深處的好奇:為什麼一份看似不可或缺的職務,卻如此被體制輕忽?
課表上,一週僅有16小時的工作時數,時薪微薄,扣除勞健保後所剩無幾。她卻對自己堅定地說:「這是我對自己許下的承諾——我要陪伴兒子成長。」這份工作雖然卑微,卻支撐著她最初的夢想與愛。翻閱學生名單,三位學生共用一位特教助理,輪流制度。小學每堂課僅有40分鐘,她不禁質疑:「這樣的安排,學生真正需要我做什麼?」但條文明確,只要依規定完成任務即可。她安慰自己:「或許這並非難事,但我想做的,絕不僅止於此。」
第一堂課,她終於要入班了。手裡握著表格,心裡卻滿是未知的波瀾。幼兒園裡,老師們的吆喝聲此起彼落,孩子們的哭聲與歡笑交織成一場混亂的盛宴。她小心翼翼地自我介紹:「我是特教助理,要來協助阿源上課。」老師們只淡淡回應:「好,孩子還沒來,你就旁邊等一下。」她像一個透明人,只能在一旁靜靜觀察。忽然,一個走路搖搖晃晃、哭聲淒厲的男孩出現。她直覺那就是阿源,卻沒人告訴她他是腦麻的孩子。她目睹阿源媽媽極力安撫:「阿源你很棒啊,願意來上學,不要哭喔!媽媽會準時來接你。」阿源的眼淚與鼻涕交錯,抽噎著說:「我不喜歡上學,我討厭來學校。」這一幕讓婉如心頭一緊,腦海裡浮現自己當年送兩歲兒子上幼兒園時的畫面——那種撕裂與不捨,原來是這麼相似。
她正想上前安慰時,老師現身,一手拉著阿源,一邊對媽媽說:「媽媽你送到這邊就可以了喔!今天有助理員協助阿源上課,媽媽不用擔心。」老師轉頭問:「怎麼稱呼你呢?」她急忙答:「我姓林,大家都叫我小蜜。」老師點點頭,便將阿源交給她。這樣匆促的交接後,她第一次正式與阿源接觸。「阿源,你好,我是小蜜,等一下我們要做什麼呢?你知道嗎?」但阿源還在哭,根本聽不見她的聲音。她只能牽著他,蹲下來陪伴,靜靜等候他情緒平復。老師走來低聲提醒:「你先帶阿源去放書包、洗手、擦桌,他等一下就不哭了。」她照做,卻發現阿源什麼都做不了,只能協助整理環境和座位。當一切安頓好後,阿源仍啜泣不止,她只能沉默地陪在身旁,心裡充滿無力感與疑問:這樣的陪伴,究竟意義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