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白說,我一直對於自己的精神狀態有著既期待又怕受傷害的探索欲,無法被定義是一回事,誰能定義我是一回事,然而,看不清楚自己的樣貌帶來的恐慌,又是另外一回事。
在恐慌症發作,從公司逃回家那天,我深深覺得我的人生,完蛋了。
如同怒嗆人生(Beef,2023)開端的路怒,我人是開著車,內心早已經不屬於理智。
如果不是家裡還有兩隻貓,那天從公司回我家的那段路,就是我真正「回老家」的歸途了。
感恩兩隻貓,在最適合的時機來到我身邊,在人世間作為我的牽絆,她們到我家的時候已經是三歲的熟齡,正是有自己獨特個性的年紀,我們之間不算是親密,維持著已認清彼此互相需要,但不強迫愛或被愛的平衡。
一直以來,這些痛苦和挫折,我覺得,是我有問題。在被情緒化的同事霸凌和指責的時候,我沒有反抗,是我的錯;在這家公司的工作氣氛這麼不好的狀況下,我緊抓著這個工作六年不放,是我的錯;在被人資主管背後中傷的時候,我身邊的同事甚至勸我,為什麼我不和她們一樣去討好人資主管,這樣大家才會有好日子過。我偏不。
我似乎總是在錯誤的時機,堅持在其他時機也許正確的真理,例如從小被灌輸在華人文化當中,主管的情緒化指責是愛的表達,所以得忍,例如對一家公司忠誠不二心,代表我性格穩定是個好人,所以得忍;但是,在其他人勸我我該去討好人資主管的時候,我選擇了忠於我自己的內心,我就是不去討好她,任憑她造謠惹事,我自認為自己良好的工作績效是自己的護身符;這護身符保護了我的績效獎金,卻保護不了我的精神狀況。
從恐慌症發作那天到現在一個月,經歷兩種不同的抗憂鬱症藥物,以及無數個躺平無法動彈的白天與夜晚,我依舊覺得人生是沒有希望的。
我請了律師,但是律師很忙,保險公司已經提供了預審批,但是付款的動作非常的遲緩,他們對於我和律師的郵件和電話也幾乎不回復。
我感覺自己是個累贅,是個皮球,不僅因為憂鬱症無法工作,因為藥物而無法平心靜氣地回復郵件,還必須依賴這些人的協助,才能獲得我應有的醫療照顧與相關保險支持。
我成了過去我鄙視的「等、靠、要」文化中的一員,我鄙視我自己,卻沒有其他更好的生存方法。我究竟是怎麼走到這一步的?
今天去見了心理諮詢師(counsellor),是一位年近六十的澳洲大叔。他又問了我一次,發生了什麼事,他會幫我寫成報告,這個報告,未來要是有需要,也可以做為呈堂證供。
我又把五年來的傷心往事又回憶一次,這次,我已經不崩潰了。這一個月來被問了太多次,加上藥物的作用,我彷彿已經可以平靜地去回憶和敘述。
接著,大叔給了我一個網址,是一個問卷,會針對我的憂鬱症狀進行評分;大叔特別讓我去醫院門口曬得到太陽的地方寫,並且跟我說,每個問題要在三秒內回答,用直覺,不要深入去想。
做完這個問卷我又崩潰了。這次的崩潰,成分有點複雜。
當中的很多問題,是這幾年來我一直很困擾的事,例如,是否會沒有原因的感覺到害怕,是否會覺得生命沒有意義,是否會因為煩惱的事情嚴重影響睡眠,這幾年來,我不斷地嘗試各式各樣的療癒或課程,都無法從根源上改善的這些狀況,原來,不是我的錯,我只是病了。
我可能,沒有錯,我只是病了。
大叔帶著痛哭的我,聽著一個印度女生帶的冥想音頻,做了一次三分鐘的冥想。
不得不承認,雖然我沒跟上冥想的呼吸,但這個冥想的確有讓我靜下來的作用。
剎那間感覺像回到嬰兒時期,哭著哭著就不哭了,因為我知道,有人在哄我。
不愧是大叔,薑,是老的辣。
約了下周同一時間再見面,屆時,不知道大叔還有什麼厲害的招式,可以把我這個寶寶安撫好。
臨走前,我問了他,他看過很多像我這樣的人,最終,我們真的都能康復嗎?
他說,每個人願意付出的程度不一樣,當然,如果能付出配合治療和練習,康復的速度可以加快,但是每個人需要的時間也不一樣,三個月、半年、一年都是有可能的。
他讓我先試試看,重點是,不要放棄。
我莫名地,有點期待。也許我真的能「好起來」?
作為這一個月來,也許也是這五年來,第一次覺得生命可能有一線生機,我開啟了這個部落格開始記錄。不知道會寫到哪一天,在與光同塵之前,也許,還能在掙扎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