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一點。
我睜開眼,沒夢、沒情緒,就是餓。腦袋裡只浮現一件事:我要吃蛋。人可以懶,但不能隨便。
我打開冰箱拿蛋,熟練地熱鍋、下油、丟進去,蓋鍋,悶它三十秒,再翻面煎五秒起鍋,表面金黃,邊緣脆,蛋黃八分熟——
然後重頭戲來了,我拿起一罐法國海鹽,準備搭配我的荷包蛋。
「又來了……」冰箱發出一種嘆氣聲,像剛睡著就被敲醒的房東太太。
「一點整,蛋煎好。你到底懂不懂時間管理?」
我沒理他,繼續將細白的鹽灑在表面金黃的半熟蛋上,鹹味純淨,回甘短促,完美。
冰箱的聲音從背後傳來:「住手!要加醬油啊~蛋配醬油才是王道。鹽只是調味,醬油才是情懷。」
我轉頭看他:「你說什麼?」
冰箱挺直門板:「我是說,你怎麼可以加鹽!吃荷包蛋一定要加醬油,這才是人生。你這樣吃,像在進行某種北歐極簡儀式。」
我點頭,微笑:「多數人也會在煎牛排時灑胡椒鹽包。」
冰箱沉默五秒:「……不行嗎?」
「你吃過安格斯肋眼配阿爾卑斯粉紅岩鹽嗎?它那個鹽味先爆再退,能把牛油的濃度推到極限,醬油根本只會把味道弄濁。」
「但你現在是在吃蛋耶,小姐。」
「雞也是動物。」
「妳現在想吃的是香氣,不是展現分子結構吧?」
我不語,只是優雅地拿起蛋白邊緣的酥皮,沾著微化的鹽結晶送入口中,鹹香入喉,內斂簡單。
冰箱忍不住問:「妳是不是小時候吃過什麼鹽的廣告?」
「沒有。我只是相信,越簡單越能吃出食物的美味。鹽才是調味界的靈魂」
冰箱努力補一句:「那也比你那些英國鹽、法國鹽便宜吧?你到底是調味還是在環遊世界?」
我淡淡回應:「鹽能單獨成味,醬油要靠糖分、麴菌和釀造時間撐住層次。你知道光是脫色的工序,商業醬油加了多少東西嗎?比起來鹽巴簡單多了。」
冰箱停了一秒說:「哎唷~今天這集不得了,來賓現身說法,主張鹽是信仰、醬油是罪惡。」
他慢慢接:「不過妳知道嗎?英國鹽、法國鹽、岩鹽、海鹽,幾乎都得靠精製跟篩選才賣得出來,妳以為鹽直接從天上下來喔。而且,真正最原始的鹽,通常是髒的。妳這樣講,好像不加工,鹽就會自帶高貴。小心喔,有時候,純粹也只是沒洗乾淨。」
我淡定地看著他的回答:「就算你這麼說,也無法改變鹽在我心中的地位。」
我繼續說:「不同的時段搭配不同的鹽,就像女人的保養品。早上用岩鹽,中午是玫瑰鹽,晚上用海鹽,特別心煩的日子會加馬爾頓鹽片。」
「這個世界上……有人活成鹽精靈嗎?」
「你現在看到的,就是本人。」
「聽起來你已經在寫飲食哲學書了。」冰箱試圖嘲諷。
我不接招,只是淡淡地補一句:「下次你壞掉,我也不修,我會在你身上撒鹽巴。」
他嗆住,想找句狠話回來,但他找不到。
「那……妳不配豆腐乳,配蛋黃醬嗎?」
「蛋配蛋?你是食物近親通婚學派?」
「那沾番茄醬?」
「你可以去廚房角落罰站三小時。」
冰箱低聲:「我沒腳啊……」
我繼續吃,蛋黃剛好半熟,鹽味輕輕拉住整體,舌根像被溫柔叫醒。這不是宵夜,是一種被理解,是一種安慰。
我看著碗底,只剩一點焦脆的蛋邊。我說:「你不懂。鹽,是我控制生活的方式。當我無法決定人生節奏時,至少我能決定今天吃什麼鹽。」
他不再講話了,只發出壓縮機低頻的喃喃:「我本來只是想問妳要不要也煎一顆給我吃……現在我怕了。」
我看了他一眼,語氣溫柔但堅決:「不行。你不配。你會加醬油。」
冰箱忍了幾秒,終於忍不住爆氣:「怎樣啦?醬油惹你了是不是?人家老老實實發酵六個月,有頭有臉有血統,還不能淋在蛋上了?」
我冷笑:「你那瓶醬油是超市特價的,成分表第一行寫著『高果糖糖漿』,你就不要幫它報仇了。」
他冷哼一聲:「那又怎樣?它調得甜甜的,下飯啊。不是每個人半夜吃蛋都要搞得像神農嚐百鹽。」
空氣安靜三秒。
冰箱嘆氣:「我這一生最大的敗筆,就是跟你討論蛋要用什麼調味料。」
我站起來,把碗拿去水槽,回頭對他說:「你以為你收得了我這個選鹽達人嗎?」
冰箱完全放棄,想裝當機,結果壓縮機還在運轉,心虛得很。
今晚沒有什麼人生大道理,只有一件事我特別堅持——
鹽,是我的選擇權。
醬油,連門票都沒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