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掃把與沉默
國三那年，教室變得特別吵。
不是因為功課，而是因為某些男同學進入了一種「青春期過剩」的狀態。他們總愛開女生的玩笑，不是拉肩帶，就是故意講些身體發育的話題，笑得跟看綜藝節目一樣誇張。女生們大多裝作沒聽見，或笑著帶過。我知道那不是她們真的不在意，只是不想惹事，或是不知道該怎麼應對。
我也一直裝沒看見，直到那一天。
掃地時間，班上一個平常最安靜的女生，正在擦白板。幾個男生突然走過去，假裝「不小心」撞了她一下，又在她耳邊說些什麼，還笑得亂七八糟。
她皺著眉，明顯很不舒服。可他們還是繼續鬧，還說：「妳胸部長大了齁？是不是最近喝牛奶比較多啊～」
我站在一旁，手裡剛好拿著掃把。
我沒想太多，下一秒，我就把掃把重重敲在教室門旁的鐵櫃上。
「夠了沒？」
聲音從我喉嚨裡衝出來，震得整間教室瞬間安靜下來。
我從來沒這麼大聲說過話，連我自己都有點嚇到。
那幾個男生回過頭來，看著我，臉上先是錯愕，然後又變成不屑：「吼～妳幹嘛那麼激動啦，開玩笑的也不行喔？」
「這種叫玩笑？那你們要不要拿你媽的胸部開玩笑看看？」
那一刻，我是真的怒了。
我不是為了正義，也不是想當什麼英雄，我只是覺得——夠了。真的夠了。
那女生低著頭，一句話都沒說，整張臉紅得像要融掉。我突然很想衝上去把她拉走，但我也動不了，整個人像是卡在那個尷尬又窒息的空氣裡。
事後，導師知道了。
他把我叫去辦公室，語氣不重，卻像是有點失望地說：「語晴，妳那天反應是不是太激動了？他們其實就是在開開玩笑，妳也知道這年紀的男生嘛……」
我沒有回話。
「老師知道妳心地很好啦，可是這樣打掃時弄出這麼大聲響，讓其他班的老師都來看，不太好看。以後如果有什麼事，可以先跟老師說，不用那麼激烈。」
我點頭，像個做錯事的孩子。
但我知道，我沒做錯。
後來那個女生一直沒跟我說話，只是每次經過我時都會點點頭，眼神裡像是藏著很多話沒說出來。
我回家後以為這件事就這樣過去了。
沒想到兩天後，導師竟然家訪。
他坐在我們家的客廳，笑著說：「語晴其實很乖啦，就是有時候情緒比較激動，這年紀嘛，難免啦。」
媽媽一邊倒茶一邊笑：「唉唷，老師說得也是，她有時候就是太固執了，愛面子。叫她不要衝動都講不聽。」
我坐在沙發角落，像個局外人。
我想插嘴說：「我是在幫人出頭」、「他們講的話真的很過分」、「我只是……不想再裝沒事了。」
但我什麼都沒說。
因為我知道，說了也沒人要聽。
那一晚，我躺在床上，聽著家裡每一扇門關上的聲音，一下、又一下。
我突然很確定一件事——這裡不是我想待的地方。
不只是這個家，是這整個「聽不見的世界」。
從很小很小的時候，我就學會「乖」是一種生存方式。
但現在，我突然不想再那麼乖了。
我想離開這裡。
越遠越好。
最好遠到，他們再也聽不到我說話為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