葡萄不像蒲公英,會藉著絨毛乘風而起四處旅行;但仗著它對人類的經濟價值與文化意義,在人類旅行的時候,會帶著它們的種子與枝條一起漂泊。從西亞的馴化中心,到中國的綠洲、非洲的山谷、歐洲的酒莊,葡萄的遺傳密碼記錄下了一段又一段人類遷徙的軌跡。
四條遷徙路線,四種演化命運

圖片作者:ChatGPT
根據這個研究,以西亞 CG1 餐用葡萄為主的馴化群體,在早期人類農業擴散過程中走出四條主要路線:
第一條路線:東進中亞 → 印度 → 中國
經由內亞乾燥走廊(Inner Asian Mountain Corridor)傳入新疆與西藏高原,與粟、稻、小麥、青稞等作物一同傳播,最終抵達華北與黃河流域,成為《涼州詞》裡的「葡萄美酒夜光杯」。
第二條路線:北上高加索與黑海北岸
穿越扎格羅斯山脈與高加索地區,進入現今亞美尼亞與烏克蘭,與 CG2 的釀酒品系形成部分交集。
第三條路線:西北進入安納托利亞與巴爾幹半島
這條路線正是歐洲農業起源的主要擴散路徑之一,也是 CG4 品系形成的關鍵區域。在哥倫布發現美洲以後,透過移民的手,CG4、CG5、CG6被帶到美洲開枝散葉。

圖片作者:ChatGPT
第四條路線:西進北非 → 摩洛哥
沿地中海南岸傳播,最終進入馬格里布地區,成為地中海西端葡萄群體的一環。
這些遷徙不只讓葡萄的基因跨越地理屏障,也讓葡萄的風味、栽培方式與用途開始出現分化與區域化。也就是說:你喝的酒,可能是幾千年前人類走過的一段路的紀念。
從氣候模型看葡萄的演化舞台
這篇研究也整合了氣候重建與生態棲地模型,推估在最後冰期(LGM)與全新世初期,哪些地區適合葡萄生長。結果發現:
在大約 2.1 萬年前的冰河期高峰時,東西歐洲的野葡萄族群幾乎完全隔離;到了全新世早期(約1萬年前),隨著氣候變暖,棲地重新連通,使得馴化葡萄得以橫跨歐亞;這些環境「開門—關門—再開門」的過程,為 introgression 與品系多樣化創造了絕佳時機。
也因此,葡萄基因中的變異程度,不只是人類行動的結果,更是對氣候與地理環境的歷史回應。
遺傳足跡如何補完考古拼圖?
令人驚艷的是,這篇研究中的基因資料,能夠精準對應考古學上人類農業擴散的時間表:
CG3 的 muscat 品系約於 10,500 年前出現,正好對應新石器時代的農業擴展;
CG4(巴爾幹)、CG5(伊比利亞)、CG6(西歐)的分化時間介於 8,000 至 6,900 年前,與農業從安納托利亞進入歐洲的時間吻合;
introgression 的時間點,與人類在地停留與馴化的時間相符,反映出農民與當地野生植物之間的互動與調和。
過去我們只能靠陶罐與籽實來推測葡萄的歷史,如今,DNA 成了新的考古線索,能補足人類文化留下的空白。
葡萄,是歐亞農業融合的縮影
這項研究最令人讚嘆的地方,是它讓我們看到:葡萄不是某一文明的獨特象徵,而是不同文化彼此交織、交流與雜交的縮影。
釀酒技術從高加索南端一路傳入歐洲;
餐用與甜味基因來自西亞,再進入中亞與中國;
歐洲品系不是延伸自高加索,而是西亞品系與當地野生葡萄反覆交會後的結果。
葡萄走過的每一條路,都不是一人之旅,而是人與植物、文化與氣候、農業與演化交互共構的結果。
當你舉起酒杯,喝下的不只是葡萄酒,還包括:
一萬年前農夫對甜味的偏愛;
氣候變遷開啟的一道山谷;
野生葡萄在林間保留的抗病基因;
還有人類將植物帶出家園、邁向世界的渴望。
而這些故事,全寫在葡萄的DNA裡,等我們去讀、去懂、去傳講。
《葡萄DNA探索》系列到此完結。在這四篇文章中,我們見證了:
馴化不只發生一次,葡萄有兩個祖先;
我們想要的香氣與色彩,其實來植物被人類「改寫」的結果;
歐洲的酒不是純血種的延續,而是混血的奇蹟;
每一顆葡萄的基因,都走過了人類走過的路。
這不只是植物的故事,更是我們自己的故事。
最後補上一點點資訊:臺灣的葡萄並不屬於這些品系,而是從日本引進的,屬於東亞雜交葡萄品系。主要原因是因為臺灣氣候高溫高濕,很容易感染病害;歐洲的品系並不適合臺灣的環境。
參考文獻:
Yang Dong et al. ,Dual domestications and origin of traits in grapevine evolution. Science 379, 892-901(2023). DOI:10.1126/science.add86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