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吃什麼，就看你骨頭說什麼話」？
長期以來的研究發現，尼安德塔人 δ15N 值高得嚇人，有時甚至比同地區的狼或獅子還高，讓人懷疑他們是不是全職肉食者，甚至專吃最頂端的獵物。可是──這真的合理嗎？
尼安德塔人吃蛆嗎？
2024年5月發表於《Science Advances》的一篇研究中，Schmidt 和團隊提出一個驚人的假說：
尼安德塔人之所以會有這麼高的 δ15N，可能不是因為他們太會打獵，而是因為他們吃了很多蛆蟲。
什麼是蛆？蛆就是腐肉上蠅類的幼蟲，本身氮含量高，而且攝食過動物組織時會累積 δ15N。他們發現，某些腐肉蛆蟲的 δ15N 甚至比宿主肌肉還高出 6 ‰，如果人類食用這些蛆，自然就會大幅推高 δ15N 值。
研究團隊提出的證據包括，現代人類無法如獅子、狼等攝取高量蛋白質（極限是每日大約300克），否則會得到「兔子飢餓症」（rabbit starvation），出現蛋白質中毒的症狀。
另外，他們收集許多北方原住民的民族誌，發現許多住在北美北極區的民族會主動吃蛆蟲：他們會把爛肉保存一年後再拿出來吃上面的蛆以及裡面的骨髓。甚至，有些民族還認為蛆是「補品」呢！
這個假說一出，引發兩種截然不同的反應：
「太噁了吧！」
「合理啊，當年沒冰箱，要怎麼保存肉？」
不過，這篇研究的證據多半來自理論模擬與分析現代蛆蟲樣本，並未直接發現（大概也無法）尼安德塔人吃過蛆，也沒有在遺址找到有蛆的物質。當然，蛆以及肉要留下化石也並不容易。當然，我們當然不能只是因為自己覺得噁心，就排除掉吃蛆這個可能...覺得皮蛋跟臭豆腐噁心的人也很多，但是喜歡的人卻可以大快朵頤。
不過，更早（2016年）有另一篇期刊論文，採用了完全不同的方法來看尼安德塔人吃什麼。Radini 團隊分析了一顆尼安德塔人牙齒上的牙結石（dental calculus）──這種石灰化的牙垢經常會保留當時食物的微粒與蛋白質。
這顆牙齒來自約 6 萬年前的塞爾維亞巴爾幹半島，研究團隊發現6萬年前的尼安德塔人吃了：
水生植物（如睡蓮、菖蒲）：他們發現了這些植物的澱粉粒與以及熱處理痕跡
森林植物：牙結石裡面有森林植物的纖維與樹皮
淡水魚與青蛙：他們在牙結石裡找到這些動物的蛋白質
木材燃燒產生的煙灰與灰燼微粒：這些顆粒的出現，表示尼安德塔人「已知用火」。
這些都直接指出：尼安德塔人不只會吃肉，還會處理植物、煮食、甚至有意識地利用森林與河流的多樣資源。
所以，一個研究是以骨骼δ15N 穩定同位素這種間接代謝訊號來推出尼安德塔人的整體飲食趨勢；另一個則是透過檢驗牙結石裡面的微遺留物，來識別出具體食物種類。雖然牙結石的應該是比較直接的證據，但因為牙結石只來自於「一個」尼安德塔人，所以也沒有辦法推估到全體。相對的，由骨骼δ15N雖然可以推估他的飲食趨勢，但是因為缺乏直接證據，所以很容易受到個別認知框架主導解釋。
不過，這兩個研究在某些程度上其實是互補的。前者讓我們看到一個人「大概吃什麼層次」的食物，後者讓我們看到「實際吃過的某些東西」。
如果再加上最近的另一篇論文，或許圖像會更清晰一點！科學家們在德國中部的 Neumark-Nord 湖區，找到一處小小的湖邊加工場 NN2/2B，發現了12萬5千年前的舊石器遺址。那裡有118,774 件動物骨骸碎片，來自至少172頭大型哺乳動物（如馬、野牛、鹿）、大量石器（多為刮削器、打擊石與石砧）、燒焦骨頭與木炭，顯示有用火行為；而且碎骨集中在特定區域，像是加工生產線一樣。
由於這些骨頭並不是自然散落，且幾乎全是含脂肪多的部位，像是長骨、頭骨與椎骨，肉比較多的部位（肋骨、脊椎）反而比較少。因此，他們認為尼安德塔人將動物的高價值部位帶到這裡集中處理、敲碎、煮出油脂——這種行為與近代的北美原住民處理脂肪的方式幾乎一模一樣！
雖然現場沒有找到陶器（因為時代太早），但他們推測：尼安德塔人可能是用動物皮袋或樹皮容器加水，直接放在火上煮，或放燒石頭進水中升溫，也能達到萃油效果。
在這個湖區同時也出土了炭化的榛果、橡實與黑棘李等植物果實，以及190多種植物的花粉與種子痕跡。這也顯示尼安德塔人其實吃很多植物，脂肪甚至可能被用來炒野菜或製作乾燥食品，提高熱量與保存性。
從這些資訊，我們可以描繪出尼安德塔人的生活情境：
他們打獵、也採集；
他們把食物儲存起來，也接受肉腐敗後蛆蟲的再利用；
他們使用火處理水生植物、煉製脂肪，甚至有選擇性地食用某些蘑菇或根莖。
「吃蛆」也許不是末路的選擇，而是極端環境下智慧與適應的體現。
下一次，如果你在路邊看到一顆腐肉上蠕動的蛆，不妨想一想──我們的遠親或許就是靠這樣的蛋白質，度過了數萬年前的某些個嚴冬。
參考文獻：
Melanie M. Beasley et al. ,Neanderthals, hypercarnivores, and maggots: Insights from stable nitrogen isotopes.Sci. Adv.11,eadt7466(2025).DOI:10.1126/sciadv.adt7466
E. Cristiani,A. Radini,M. Edinborough, & D. Borić, Dental calculus reveals Mesolithic foragers in the Balkans consumed domesticated plant foods, Proc. Natl. Acad. Sci. U.S.A. 113 (37) 10298-10303, https://doi.org/10.1073/pnas.1603477113 (2016).
Lutz Kindler et al. ,Large-scale processing of within-bone nutrients by Neanderthals, 125,000 years ago.Sci. Adv.11,eadv1257(2025).DOI:10.1126/sciadv.adv125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