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之前有介紹過一個桌遊,叫作「領國者」,那是一個希臘經濟學家設計的桌遊。這個桌遊玩的就是在一個民主國家中,模擬不同的階級之間在政治上的衝突,而這個遊戲如果不斷討好人民的話,就會開大量公職,大搞教育與醫療福利,很容易就會導致國家破產。
這是個真人真事改編的桌遊,因為那設計師所在的國家真的為了搞福利搞到政府破產,提款提不出錢,但真正可怕的是,他自己國家經濟崩潰就算了,還火燒連環船,導致了歐元短期價值貶值了。明明就一個僅一千萬人口的小國,搞到幾億人口的歐元區財富蒸發差不多兩成,那次危機也讓很多人突然發現歐元是一個那麼外強中乾的貨幣。
當初創立歐元背後當然有對抗美元霸權的動機,但很顯然的,今天我們清楚百病叢生的歐元是完全對抗不了美元的。當初成立歐元區時,歐洲的經濟總量是與美國相約甚至略大於美國,但自從金融危機之後,歐洲的經濟體量就被拋離,而且越拋越遠。自從 2002 年歐元正式流通以來,二十多年來歐元都經常陷入價值危機。不論是金融危機,或者歐債危機,歐元總是很容易就會受到一些事件的衝擊而在短期內突然大幅貶值,例如在 2008 年那一次就兩個月裡貶值了 20%,在歐債危機則是 17% 左右,量化寬鬆那一年就跌了 25%,以及俄烏戰爭也一樣是貶值。而最近的法國公債危機,似乎正預示著歐元又再出事。
歐元為何及不上美元呢?背後的致命原因,就是因為「歐元區」本身就不是一個統一的國家。
你應該留意到,這世上大部份的貨幣,除了一個發行機構就是中央銀行外,都幾乎背後都一定是有一個政府在背書的。美元是美國,日元是日本國,人民幣是中華人民共和國,新臺幣是臺灣。比特幣倒是強調背後沒有國家與銀行,但在實用上,他其實不像貨幣,因為價值極端不穩定,你很少會用他來做交易,反而多是用來投資用。
因為我們現在所用的貨幣,都不是 RPG 裡的金幣,而是一張有著法律所賦與價值的紙,那就是法幣。金幣的價值是不需要法律背書的,黃金本身就有價值,你拿給村民與魔王軍都可以交易。法幣卻是有法律背書才有價值,因此貨幣的價值在於他背後法律的穩健性,也就是政治勢力本身的力量與穩定程度。所以貨幣的力量實際上就是政治力量,強大的國家的貨幣更穩健,弱小的國家的貨幣則不可信,滅亡的國家貨幣會變成廢紙。
例如港幣,香港政府在八十年代初因為九七問題,市民對香港信心大跌,所以港幣的幣值也暴跌,香港才被迫改用聯系匯率,自此之後港幣的價值就是掛美元,實際上就是靠香港的美元存底去賦與價值。大日本帝國戰敗後,軍票就沒有了價值。因為法幣是可以隨意「寬鬆」的,說白的就是印銀紙,中華民國的金圓券相信大家都聽過了。掌握貨幣發鈔權的政府或群體,等於有權向所有該貨幣的擁有者隨時課稅的權力。
外面反美者說的美國人用貨幣搶劫全世界就是這回事,美國聯邦政府需要錢,例如要降低失業率時,就會寬鬆美元。需要控制美國通澎時,就會收緊美元。一切的決定都是依最合乎聯邦政府利益去作的,至於貨幣持有者們則難免被波及。
那麼歐元自然也是服務「歐洲」的,按「歐洲」的需要去寬鬆與收緊。好了問題來了,歐洲是否真的那「一體」?
事實上歐洲是一個從南到北,經濟有個重大差異的地區,北歐非常的富裕,南歐相對貧窮,而東歐比南歐更貧窮,想要加入歐洲大家庭的烏克蘭月入才 500-600 美元左右。不同地區的經濟差異十分巨大,對於貨幣與利率政策的需求也非常的不一樣,各國法律亦不一樣,因此同一個利率不同地區產生巨大不同的效應,例如愛爾蘭就因為低利率而爆發了資產泡沫。
我們說「歐洲比較均富」,是因為我們是以單一主權國家為單位去看,但歐元區理論上是應該將歐洲視為一整體去看的話,那歐洲不僅是不均富,而且不同地區的差異極端的巨大。如果臺灣有南北差異,美國有中西部與沿海的差異,中國也有內陸與沿海的差異,那歐洲的差異恐怕比起中國與美國臺灣都要誇張,中美臺日元圈的經濟同質性都比較強,而歐元區卻是混合了一堆毫無不像的經濟體。
而且歐洲都是獨立主權國家,比起臺灣的「縣」,中國的「省」,美國的「邦」,法律自主程度非常的高。這意味著他們有權進行各種非常相異,甚至不負責任的財政與經濟政策。最終這也變成了事實,希臘就是靠著借債,不斷的增加政府開支,不斷的開公職,搞出巨大的財政缺口直接要倒債。可是歐元區又承受不了成員國的政府政府破產,導致債務連環爆破這件事,被綁架去放出更多貸款給那些不負責任的政府,去以債抵債。
在未有歐元之前,這樣的問題最多是令某國的貨幣大貶值,但在有了歐元之後,變成了歐洲國任何一個國家的財政不負責任,問題都會擴大到整個歐洲。歐元區政治上的散鬆與各自為政,就變成了歐元最致命的缺憾,結果每一次歐元區某個成員出了事,都是整個歐元一起出事,因為「寬鬆」是可以短期拖延問題的止痛藥,最後都一定是債留子孫。而你有辦法阻止這樣的政府上臺嗎?基本上在民主政治下沒有,人民們就喜歡選一些亂開支票,用發鈔結賬的政客,而日後就只會越來越多這種情況。
美國的洲亂來,就是州政府破產停擺,你破產不影響聯邦,你自己自求多福;中國則有中央政府直接禁止地方政府亂來,可以下令地方政府裁員減薪;但歐洲呢?歐洲沒很好辦法阻止「主權國家」亂來。你是德國人你努力搞經濟,旁邊有個希臘搞福利社會搞到資不抵債,結果還是你要去買單。在希臘爆破之後,外面說要借貸給希臘政府,就要放棄某些福利與勞動法規,希臘人自己公投就反對了,他們的意思是福利不能減,你借錢給我不然我跟你攬炒,小國們常常都可以把整個歐元區綁架。
而歐洲只會越來越分權寬散,不可能變得更集權更中央化,故歐元的問題已經無解。你幾乎可以確定,每隔一段時間,就會跑出某個歐洲國家的民粹政府搞到政府破產,最後也一定是歐元整體受創,不斷重複直至大家受不了都退出歐元區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