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去上「TAICCA x KENAZ Webtoon Academy 條漫人才培育工作坊」時,講師有提到韓國條漫的產業鏈運作方式。聽完之後發現其實他們的運作方式很像台灣影視產業,漫畫工作室會組成不同的團隊去向平台提案,提案通過後就能開始連載。這看起來是再基本不過的模式,但為什麼回到台灣,卻連第一步都特別困難呢?
不過因為市場大,許多不成熟的作品為了搶出版而硬上,反而失去讀者對台漫的信心。再加上日本漫畫源源不斷輸入,《七龍珠》、《灌籃高手》、《幽遊白書》這些 S 級神作直接拉高標準。最後,台灣漫畫只要一推出,就會被拿來和日漫比,讀者久而久之乾脆不再買單。
這部分的信心低落,也反應在周顯宗老師的《摺紙戰士》上。這部作品從 1996 年推出至今全亞洲賣出超過千萬冊,2006 年被韓國的東宇動畫公司和 SBS 斥資 600 萬美金改編成動畫,在韓國、新加坡、香港等地上映。但當時台灣自己的電視台卻興趣缺缺,直到 2010 年才在東森幼幼台首播。這背後反映的,或許也就是台灣觀眾對本土漫畫信心不足,連電視台都怕收視率撐不起來。
但其實韓國其實也歷經了類似的狀況,面對強勢日漫的進駐,他們經歷了哪些轉變才能讓Webtoon 產業,被視為繼韓劇與 K-POP 之後,推動韓流文化輸出的第三支柱。
第一次轉變(2000–2009)智慧型手機的普及
1997 年 IMF 金融風暴重創韓國,導致紙本漫畫供給能力下降,日本漫畫一度全面攻佔韓國市場。韓國面對本土漫畫的空白期,於2003 年第一代 Webtoon 雛形出現,同時也可以說是韓國漫畫進入數位轉型的開端。
這時期的Webtoon 是奠定未來發展的基石:
1. 數位工具創作:當時日本以手繪原稿+出版社印刷,而韓國 Webtoon 由於網路連載必須以數位檔案發表,所以從初期以「數位原生」為起始點。許多創作者在當時就直接採用電腦繪圖或「手繪+數位後製」的方式完成作品。
2. 全彩呈現:因為以網路平台發表,所以不受紙本印刷成本限制,於是從早期就普遍採用全彩,也符合網路世代的視覺習慣。
3. 故事重於畫功:Webtoon 初期創作者多是業餘或新銳,更專注於劇情鋪陳與角色共鳴。這種「內容導向」的模式,降低了進入門檻,讓更多人願意投入創作,也讓讀者因故事本身而黏著。
2003 到 2006 年之間,Daum、Naver、Yahoo 陸續推出了網路漫畫平台(雖然最後 Yahoo Korea 淡出市場),這些「入口網站」和「漫畫」綁在一起,逐漸形成一種新的流量模式。到了 2007 年,智慧型手機普及,真正誕生了適合手機螢幕閱讀的「條漫」,可以說是韓國漫畫產業的第一次大轉變。
這時期最經典的代表作之一,就是《心靈的聲音》從2006 年開始在 Naver 連載,連載超過十年,點閱破50億。2016 年成為KBS製作的首部網路劇,之後也在國際串流平台上架,可以說是最早成功打進主流電視台、並且延伸出完整商業模式的作品之一。
除此之外,同時期也有一些網漫被搬上大銀幕,例如 2006 年的《公寓》、2008 年的《純情漫畫》,票房表現也不錯。由此,會發現,因為大型入口網站願意把漫畫當成重點內容來投資,真正推動了整個韓國漫畫的數位轉型。
在這個時期,其實台灣也有《勇者傳說》屬於台漫較早嘗試影視化的案例,可惜影響力有限,沒能成功帶起市場熱潮,但在台漫產業發展史上是個重要的探索案例。
第二次轉變(2013–2016)商業模式的建立
一開始 Webtoon 幾乎都是免費閱讀,主要目的是替入口網站帶流量,但隨著市場逐漸擴大,平台開始思考如何走向永續經營。
2013 年Lezhin Comics 打破傳統,策略上推出「部分收費」模式,以R18、BL、以及小眾類型的成人向作品,有效與Naver、Daum 錯開創造出差異化利基市場;2014 年 KakaoPage 也跟進,設計出「搶先收看」與「完結篇收費」機制,把免費讀者逐步轉化為付費用戶。
這樣的轉變本質上就是在「重新定義漫畫的消費方式」:從流量導向轉向內容有價,成功培養了讀者的付費習慣,也同時提高了創作者的收入與作品的專業化水準。
根據KOCCA的統計,2013 至 2016 年間,韓國新上架的網路漫畫數量,三年成長超過五倍,從 382 部暴增到 1971 部。這股爆炸式增長,正是 Webtoon 的第二次重大轉變,同時也證明了商業模式轉變的成功。
在題材上,這時期的 Webtoon 不再侷限於日常或戀愛,開始擴張類型,而影視改編也在這個階段正式起步,從《未生》改編成電視劇大受歡迎,到《與神同行》的電影都能看到,韓漫的 IP 延伸價值正在逐漸擴張。
此時期的台灣卻面臨紙本市場快速萎縮,盜版問題嚴重,漫畫雜誌幾乎消失的問題。儘管文化部在 2012–2014 推出 CCC 創作集、2015 年 LINE Webtoon 也進入台灣,但讀者普遍不習慣付費,多數創作者依然只能依靠出版社或政府補助維生。
總體來看,這一階段的差異非常明顯:韓國已經完成「內容多元化+付費市場建立」並開始影視化,而台灣才剛踏入數位化的起步階段,仍主要依靠補助與紙本轉譯支撐。
第三次轉變(2014 以後至今)全球化
2014 年以後,韓國 Webtoon 開始全面進軍海外,這也是整個韓漫產業的第三次重大轉變。
Naver Webtoon 在 2020 年於美國設立 Webtoon Entertainment,將 App 與網站服務拓展到超過 70 個國家,當年就累積 7000 萬月活躍用戶(MAU)。KakaoPage 也不落人後,2019 年營收突破 1 兆韓圓,先進入日本、印尼市場,2020 年更拓展到泰國、台灣、印度與中國大陸。
在內容與商業模式上,這個階段的重點就是「IP 全球化」。題材也更加多元化,除了國際接受度高的奇幻冒險(《Tower of God》、《Noblesse》)、青春愛情(《女神降臨》)、恐怖驚悚(《Sweet Home》),更有改編成 Disney+ 熱門影集的《Moving》
其他像是《金秘書為何那樣》、《梨泰院 Class》等,不僅在韓國創下收視或票房佳績,更在全球引發話題,讓「網漫改編」成為韓流輸出的新核心。
韓國此時整體來看,Webtoon 已經不只是漫畫,而是直接與全球影視市場接軌的文化產業。
這段時間,台灣也開始出現漫畫 IP 的影視化案例。阮光民的《用九柑仔店》、左萱的《神之鄉》先後被改編成電視劇,常勝的《閻鐵花》、日下棗的《三個不結婚的女人》(族繁不及備載)越多越多漫畫售出影視改編權,期待這些作品陸續推出,能讓台漫逐漸進入更多主流觀眾的視野。
在平台方面,LINE Webtoon 台灣版仍是最大入口,持續培養讀者付費習慣;CCC 創作集在 2020 年數位化上線;MOJOIN 則積極扶植條漫形式的原創內容,並嘗試與影視、遊戲產業串接,建立跨域開發模式。
儘管台灣漫畫開始多元展現出不同面向,但挑戰依舊存在,台灣至今產業鏈仍不完整,缺乏穩定的付費市場,導致創作者要專職發展困難,多半仰賴補助或兼職。同時也因為缺乏像韓國那樣的大型平台與資本投入,所以較難形成跨圈層的話題效應。
台灣漫畫至今最大的挑戰,不在於缺乏好作品,而是缺乏能把這些作品推送到大眾的本地大型入口平台。因為沒有像韓國 Naver、Kakao 那樣的全國性流量加持,台漫只能在特定分眾裡累積人氣,難以形成全民話題,這也是台灣漫畫始終難以突破市場規模的結構性原因。
因此,韓國條漫模式(Naver、Kakao 主導 → 流量入口平台 → 商業付費文化 → 全球化輸出)之所以成立,靠的是龐大的國內用戶基數、全國性平台集中度,以及強勢的資本投入,而台灣相對口基數小、平台分散,若想複製韓漫的方式,將會缺少支撐條件。
或許台漫真正需要的,可能是另一條「差異化」的路線(例如:跨域合作、國際合資、IP 整合開發),而不是追趕韓漫的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