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劇烈的疼痛從頭頂開始隱隱發作,像是夏日所捕捉的蟬聲一般,聲音的閃滅之間,傳達著生命的流逝。由不得自己能抉擇任何事情,當意識開始清晰之後,他知道自己犯下了嚴重的錯誤。從肚子的飢餓程度來觀察,大約是從進食完後的四小時開始計算吧,身體並無任何脫水現象,代表還在尚可接受的健康昏迷程度。
或許可以排除任何可能誘導麻醉鎮定的方式,由疼痛的分佈與持續程度來說,他判斷應是使用外力攻擊。身體帶有的資訊,無論是生死,都有可能在不經意的排列組合之下,組合成一個完整的故事。也因此綑綁的工具會決定其犯人之心思細膩程度。完全赤裸的綑綁,是最下策的結果。犯人不是初次行凶不然就是深思熟慮的老手。不需要遮掩的結果像是天平的兩端,他不希望是天平的另一端。此時,清澈的皮鞋鞋跟腳步聲響徹他的每個毛細孔。鑰匙的聲音在空中不停飛舞,雖沒見到景象,但已足夠有想像畫面,似乎只差口哨聲就可以凱旋歸鄉。
「小孩子在玩的探險遊戲,可不是你這年紀的傢伙該做的。」站在伊正眼前的並非是過去所見的剽悍危險之人,女子掛上豔紅的雙唇,穿著西裝式大衣,一抹都市女性的味道淡淡地透出危險。
「不好意思,我想這是一個誤會。」他露出潔白的牙齒,並且聳肩看著被綑綁的全身,露出「拜託,這是誤會」的表情。
「哦?」她不以為意地走向地下室的右側,將微弱的室內點亮。
「小姐,不好意思,請讓我解釋。」
「不過你應該也不需要解釋什麼吧。」
「我想我現在的狀態,恐怕是一個誤會吧。」
「是嗎?陌生男子潛入郊區的大宅?」
「我想我是迷路了。」他笑著說。
「迷路的人應該不會隨身攜帶專用的垂降道具吧?話說這個牌子的繩索容易有反勾現象,然後滑輪降噪一直是業界所詬病的致命缺點,但是以價位來說,似乎也不能要求太多了。」她將男子用的垂降裝備丟到他的眼前。
「好吧,這只是我的一個小興趣,真的很抱歉。」他知道自己沒辦法睜眼說瞎話,其實這套垂降裝置有回收系統。至少,不是專業的行家不可能那麼快就知道自己放置的回收點。對手是難得的高手,而且用著不以為意的語氣說出令人敬佩的事實。
「還有什麼話要說?」她看起來有些疲倦,他看得出來她是打算來「解決事情」的,而非「商量什麼」。一切都會以最高效率、最低耗能來解決吧。
「小姐,對不起,探險一直是我的興趣。」
「我想你好像離家太遠了。」女子投以嬌媚的笑靨,實際上那是冷冽到刺骨的眼神。她從地下室的櫥櫃拿出一支紅酒,熟稔地找出T字開罐器。「我滿喜歡這支酒的。」女子再拿出另外一杯紅酒杯,輕輕地讓紅色的液體傾倒在酒杯之中。她將紅酒杯端過來:「喝喝看。」
「那當然,可是我習慣還是用自己的手品嚐比較好。」
「哦?」女子將酒杯遞在伊正的眼前,再一次,自己的油嘴滑舌好像跌入了無底深淵,好像就像是被吞噬一樣。
僅僅只是因為她的眼神嗎?他不知自己的舌尖與牙齒為何開始顫抖。他像個乖兒子,順從著眼前女子的支配,他輕輕地品嚐那口中紅潤的液體。當口中的液體在口中打轉時,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舌尖發生了什麼事,若有準確的形容詞的話,大概會是「單寧」幾乎將他包圍,澀味逐漸從口中唾液蛋白質中和的過程中蓬勃時,一股腦的甜味突然從無法分析的角度鋪蓋而來。這股無法言喻的甜味就像是深刻的青春,持續地、簡單地、暴力地帶他到尾韻。
這是毒品吧?這是紅酒嗎?
或許是他的反映太過過度,
但是眼前的女子似乎非常瞭解他的感受,
微笑地點頭。
「這支酒從哪裡來的,簡直……」他看著瓶身,沒有熟悉的商標,就像是自家釀造一樣。
「聊聊你,或許我們會更快上手。」女子卸下了西裝外套,婀娜多姿的體態展露無疑,黑色細肩帶前掛著豐滿的胸部,若是在過去,伊正肯定起了反應,但是現在卻只有冷汗陰慘地滲出而已。
她從像是工作桌的桌面拿出一疊資料,左手拾起餐盤上的紅蘋果。邊嚼邊思考的樣子。此時巨大的噪音從眼前的工作桌傳來,工作桌裂成兩半,裡頭掛載著難以細數的刀刃,他坐的椅子連接著底板的軌道開始滑動。看似滑稽卻又深刻地無可救藥,因為這些裝置不像是會出現在家中,即便這個傢伙是殺人魔,也不用費工製作這巨大的機械怪物。那精細的雕工技術呈現在他的眼前,他移動到一個都是刑具的包圍網之中。每一個刑具可不像是傳統地人工拿出,而是擁有精準的機械手臂與自動化系統。
他緩緩地往天花板看,
不禁苦笑。
這個豪宅的地下室竟然還有天車,
這個家的主人到底在想什麼?
「他們」是貨物嗎?
「你的表情看起來相當淡定。」女子拿出一個非時下流行的平板裝置。
「妳到底是什麼怪物……這些東西……」
「嗯……這些也不是我打造的,但今晚我會好好陪你。」
「有話好好說。」他終於卸下了冷靜,他已經聽見機器熱機的聲音,女子是把電源裝置打開了嗎?
「這麼說好了,我算是新手。有什麼招待不周的地方還請包涵。」她露出燦爛的微笑。
「不是啊。這些──」
「很好喝吧,剛剛那支紅酒。」正當他快要尿失禁時,女子說了一個他無法理解的話題。
「什麼?」
「那是我們的主力產品。」
「我不懂。」
「土壤的基底是需要人工去培育的,通常會需要許多層面的配合。在這方面,我們算是提供了total solution。」女子用自豪的口氣這麼說。
「不是……這是什麼意思?」
「我們希望每個人都可以在土地留下美好的足跡。因此經過了多次的時間開發,終於為這支產品定下了基調。」
「我不懂,這跟我有什麼關係?」
刺耳的小型電鋸發出了聲響。
「風土,那是我們這支紅酒的名字。」
「我知道它很好喝,但是……」
「你應該慶幸為我們付出了一份力,支持我們的創作。」
那並非慘叫,而是擁有無解的恐懼之苦喊。
他的恐懼在血水中化為滋養的養分。
她是「連曼酒莊」的學徒,致力於Biodynamic wine培育法。風土是她的生涯第一支「手工Biodynamic wine」。這支酒前期配方調配,由她操刀。
Biodynamic wine──奧地利哲學家在1924年提倡這個作法,藉由生物力學上的方式,來讓栽種葡萄樹的土壤有著更棒的風土條件。此類作法,會在葡萄園中施用一些植物、動物、礦物類的「元素」,在牛角中放進牛糞和矽石,在冬天夏天把他們放進泥土裡6個月左右。接著再將牛角挖出拿出肥料和矽石,再用水稀釋,並作為噴灑泥土的肥料,這種物質對葡萄的健康據說極其有益,釀造出來的葡萄酒也更具有礦物味道。主張生物動力法的人認為,它能「真正體現產區的風土」。然而大多數情況下,這類葡萄酒的口感與普通酒相比並無特別之處,只有少部分的情況可以讓口感難以言喻。
當然,這已算是商業機密了。連曼酒莊的Biodynamic wine之所以無法被業界其他人取代,乃自於他們獨特的前期製程。他們選用了「人類」的骨頭作為種植葡萄樹的前驅元素。據說,人們死前的喜怒哀樂,都會導致這些「前驅元素」在葡萄酒上有著截然不同的風味。比起創辦人總是用「愛」作為人們死前的趨向,她更傾向用「恨意」與「恐懼」。
這是一篇短篇小說作品,來自於「都市懸疑」《薄霧》的前導預告。不過雖是如此,我還沒完全針對《薄霧》完全動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