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其實是受到金老師的啟蒙才踏入諮商這行,前年去參加本土諮商心理學年會的時候,金老師分享了一個故事(不過因為已經事隔兩年我就按照我記憶中的內容打成文字,可能與事實不完全相符)。當年有一個學生在澳門大學很晚的時候把老師攔下來,跟老師說:
「老師你一定要救我,我猜我撐不過今天晚上了!」
那一天金老師已經工作到很晚,即將到要休息的時間,於是一方面他跟那個同學說他現在需要休息(這是界線),但他同時又能夠感覺到那個同學真的需要協助,於是他們約了隔天在附近一間咖啡廳。
隔天那個學生依約前來,才知道前幾天他在球場上打球擦傷了膝蓋,到保健室包紮,護理人員再三跟他保證已經將傷口清理乾淨,但他還是非常緊張、一直覺得有細菌已經跑到他的身體裡面了,所以剩下的壽命不久了,找過很多老師和護理師跟他再三的保證都沒有用。我當時在台上聽到這個第一秒跳出來的就是「強迫思考」或者是「慮病症」,如果是我,就會直接戳破他跟他講這什麼病,以及會有的症狀是什麼(應該算是某種程度的專業傲慢)。
不過金老師做了一件相反的事情,也是我認為比較符合「專業自信」的事情 – —他先是同理那個同學很難受的感覺,並且不去戳破他的妄想,畢竟對他來說這個擔心是非常非常真實的。站在他那邊和他談了一陣子之後,才知道原來這個孩子是從大陸過海到澳門來唸書,他是家中的獨生子,背負著家人的很多期待,所以他很擔心如果自己生病了,就沒有辦法衣錦還鄉、照顧家人、辜負家人的期待。
所以他真正害怕的是沒有辦法達成父母的期望,但是這個害怕實在是太巨大了,所以用「害怕病菌入侵」來當作防衛機轉。
儘管金老師知道這些,但他並不是解釋原因給這個同學,而是問他最困擾的是什麼。這個同學說:
「每次那個『我快要死了』的感覺一來,我就會覺得很害怕、很恐懼、不知所措。」 沒想到金老師話鋒一轉:「對了,如果有一個朋友來拜訪你,你會怎麼樣招待他?」
學生:「我會說歡迎光臨,請他隨便坐,當自己家。拿出茶水和點心來招待他,他走的時候、我會揮揮手跟他告別並且跟他說歡迎下次再來玩!」
金老師:「那麼下次這個快要死的感覺來造訪你的時候,你要不要也試試看跟他說『歡迎光臨』,像招待你的朋友一樣,走的時候跟他說『下次再來』。」
同學聽得有點困惑,不過由於他很信任金老師,加上他是整個學校唯一願意相信他「那個想死的感覺是真實」的人,所以他就抱著姑且一試的心態回去做了。
後記
隔一段時間,金老師幾乎已經快要忘記這個學生了,後來這個學生在路上遇見他,跟他更新近況。
「近來好嗎?」老師說。
「老師我是想要謝謝你,自從上次你跟我講要我歡迎那個『快要死了的感覺』,像朋友一樣招待他之後,我每次都跟他說『下次再來』,但奇怪的是他後來越來越少出現,越來越少有這種覺得自己快要死了的感覺。」
從問題化個人到問題化問題
在這個故事裡面,從諮商的角度來看不過就是用了後現代的外化問題的技巧,但如果沒有一開始進老師和學生建立的良好關係,恐怕也難以實行。
所以對我來說,專業資訊是建立在「自己已經知道的知識」上面,根據「當事人最迫切的需要」引導他前往可能有幫助的地方,在這個路線上,治療師和個案是站在同一邊的,就像金老師一開始並沒有否認那一個學生已經快要死了的感覺。專業的傲慢,則是用一種「我你區分」(I-you divide )的方式,只是教導個案知識。 我以前都覺得,我們治療師何德何能,竟然敢聲稱可以改變個案一直以來的行為和看法。不過這幾年下來,我漸漸發現,沒有誰能夠真正改變另外一個誰,只有在關係裡面的謙卑,才能夠產生一種雙向的改變。
要帶著自信但不傲慢的貼近當事人其實是一種藝術,必須讓他信任你,後面的治療才可能繼續。而金老師的這個示範一直住在我的心裡,成為我每一次反省的契機。
教科書上面總是說,你能夠貼近個案的時候,治療才能夠產生效果;但是工作這幾年我發現,治療其實是一個雙向的過程,沒有誰高誰低,而且當你最貼近個案的時候,也是最靠近自己的時候。
喜歡這篇文章你可以
- 喜歡:★★★按拍手啪啪啪啪
- 很喜歡:★★★★分享給你朋友,讓他們都看看都瞧瞧
- 敲擊喜歡:★★★★★順手街口支付,贊助咪寶食物(打開街口支付,輸入901020194贊助3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