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08-15|閱讀時間 ‧ 約 9 分鐘

《旅人》

「當人類開始學會旅行,那個是非黑白分明、真理晶瑩剔透、信仰堅若磐石的純真年代便已然結束。」
這是一本像是記錄著旅行的散文,但又同時是思考著旅行各種的哲思。旅人、旅途、出發地、目的地、飯店、機艙,總是不同,而在每一次的旅程中,自已以為還是自己,但是下一次旅程的自己,早已不是前次旅程的自己了。我們在移動,同時,也在變動。
啟蒙後的理性時代,宇宙的中心不再是太陽,而是人。我們知道自己的獨一無二,但無論是親身或是在資訊時代中,我們對於世界的理解也明白了少了自己世界依然會運轉,我們體認到自己的渺小,但又似乎任性地不想承認自己的無足輕重,在現實上的無能下我們透過科技把自己擴大到包納整個宇宙,我們透過到ktv把自己當作巨星,在旅行中我們走遍了各種帝景,透過相機的時空擷取功能,我們把世界的一部份放進了自己,將其私有化,並創造出了意義。東京不是再是東京,而是因為「我」的在場,而讓東京才是東京,我的東京。
不過旅行經驗另一個有趣的點又是在於,就像我們對於他種意識體心靈的無從得知一般,我們似乎無法做到真正的交流,作者比喻為人與神的關係,常常旅人對自己的旅行經驗津津樂道,旁人卻是汗顏,又或者是,同一個地點就像同樣的神,「每個人可能都懷有約略相同的希望與目的前來,卻各自帶著不同答案離去。」
而我們去了各式各樣的地方,我們以為自己做的是去看見世界,其實不過是看見自己的世界,因為各個地點、場景都是因為我們自身對於經驗吸取的資料,經過詮釋之後,才產生對自己的意義,最終,我們是看見自己。我們會看見以為是背包客的自己,以為只帶了護照、金錢,似乎空裸著前往異地,然而,我們有脫不掉的行囊。我們帶著偏見、性別、膚色、語言、文化這些行李,旅行。甚至,我們以為自己所帶的那些物品並不具備任何偏見與性質,實際上,那也標示著如同國界一般的社會建構:護照標示了你是哪國人,金錢標示你遵循著哪國的貨幣制度甚至世界性的資本主義。
而我們以為我們所前往的異地,早已不是一塊異地,那是被塑造出來的。在近代以前的旅行,是帶著生命的危險的,可能因為疾病、野獸甚至是他國人、土著的侵襲而喪命,然而,現代的世界已經沒有一隅是人類的探照燈未照射到的,我們以為自己前往了荒郊野外,然而只要想望,我們就能回到飯店泡澡、吹冷氣叫room service。我們以為看到野生動物,其實我們至少都有層保護將我們隔離於真正的野外。而各個標誌著各地傳統文化的地點,其實也早就被資本主義收編,就像天堂島「為了確保旅人看到他們想看的天堂島,一些峇里島人如同熟練的商業劇場經營者,挑出最易認、最膚淺、最討好的文化符號,大量製造,組合出必定賣座的戲碼,全年無休上演。島嶼上充斥廉價的原始情調。即使,一個世紀來的觀光收入已經讓峇里島成為印尼最富庶省分之一,遲來的旅人還是不會不看到著名戶外沖涼設備的簡陋民房出租,古老神像的大減價販售,和滿坑滿谷強調最傳統手工做出來的藝品。」
而這種金融、資本充斥的全球現象跟達佛斯(Davos)民族有很大的關係,這個民族的成員總是在旅行,他們有同樣的民族認同,他們認同的是金融資本主義。他們從一個地點到一個地點,而宿泊的地點總是五星級的飯店,或許開個會就會離開我們的世界中心,然而諷刺的是,他們身為旅人卻是離開現代最遠的旅人,「他們推崇所有非現代的文化,哪裡沒有電視機、沒有好萊屋電影、沒有麥當勞速食漢堡、沒有香奈兒時裝,就會被囊括於達佛私人的旅行中。也就是說,任何不在達佛私人商業計劃書內的地名,就會在他們的私人旅遊計畫裡出現。」
而世界中心也是現代才統合的,在過往的世界中,或許把地球當作扁平的,或許把地球當作宇宙的中心,無論你是不是這樣想或是持有最摩登的把太陽當作世界中心的觀點,對於你的日常都不會有所更動,除了在過往那個時代冒著大不諱提出反於聖經的觀點的科學家們外。是直到現代的聯通,才產生了「世界」,或俗稱的地球村,但當所有的世界交融之時,我們也創造了疆界,以每個國家靈魂—主權的體積為範址,人類似乎一直在找自己麻煩似的,總是像是一步前,兩步後的節奏在前進,不過當然,這個前後的標準也不是絕對的,或許我們取用另一個標準來觀看人類的進展,我們或許是兩步前,一步後,甚至三步前或是三步後也不一定。
除了這些之外,現代的科技發展比著作出版的2009更而為甚。我們總是可以在離開現在所在同時又不離開,我們的肉體離開了我們身所處的地域,但是心靈卻可以寸步不移的定點在原先的社會中,尤其這透過科技表現與彰顯,在旅程中我們總是連在網路上,我們可以在世界的對面行走著,但同時也上傳到雲端讓,而這不過是要讓原本自己所身處的社會中知道自己仍然「在」著。這或是深怕脫節,或是捨不得原先的一切,但現代提供給我們這種機會,加深我們的異化。「旅人從那個已經固著不變的環境抽身出來,為了一個美麗的未知。暫時放棄那個被生活磨練得僵固又頑強的自己,準備向一塊定型的冰,重新融化成流動的水,在下次結冰之前創造出嶄新的形狀,甚至,從此保持液體狀態。當工業革命骯著人們獲得休閒的自由,又在後工業時期發明越來越多的高科技產品,宣稱能夠幫助旅人能一面旅行,而又一面和自身社會保持聯繫,旅行的意義似乎正逐漸被消蝕。這些高科技產品,就某個層面,就像打造了一個完善的冰箱,全世界都裝在裡面,將旅人妥善地冰凍著,不必擔心旅途上會遭遇的融化問題。於是,就截斷了所有形狀創新的可能性。你是一個正方形的冰塊,周遊世界八十天,回來的還是一個正方形的冰。所以,你永遠可以再牽進你離開時在舊社會留下來的空位。穩穩當當,大小剛好。」
好像是這個世界讓我們喘不過氣一般,我們總是想要旅行,我們想要離開,但我們不真正的離開,除了目的地的機械化之外,我們想要離開工作,幾天也好,但旅行也變成一種工作。我們規劃著每個旅行的細節,我們規劃了地點、食物、路線,甚至,幾乎所有人都這麼做,就像到了著名地點,所有人排著隊用著類似的姿勢拍出差不多的照片一般。但即便是這樣尷尬的處境,或許永遠到不了那想望的地方,但也是種脫離,「旅人的時空奇妙不可言喻。既集結了所有時空,卻又從中抽離。當坐在飛機上,穿過國際換日線的那一刻,旅人經歷的時空不是日,也不是夜;他不屬於A地,也不屬於B地。他也許還是不全然擁有自己,但,至少,在那一刻,他也不受制於任何人。在旅途上,旅人時常感到孤獨。因為他見到了其他時空在四周浮動,卻都與它中間隔了看不見的東西。他被整個世界隔離開來。」
在書中經常可見得對於資本主義的批評,就像號稱著手工藝品但實際上已經深陷在整體資本運作中,一雙手一雙手打造出的不再是藝品,只不過是商品這樣的文化複製荒謬,雖然後記中作者也提到自己並不反對商業化,而我們也可以知道作者並不是在推崇盧梭式的高貴野蠻人,惟即便如此,仍然在文筆之中顯露出當代的旅行似乎已不再是旅行。但事情並不總是悲觀的,就算世界各處已經被探訪,但旅人終究沒有放棄在舊地找到新義,總是期盼著遇上那麼點巧合,同時,「透過了旅行,旅人學習了起始與結束的生命意義。看見世界的形成,和自己毫不足奇的存在。」
理性時代後的理性化,我們以為工具理性就是理性,但這只不過是功利思考而已,而功利思考奠基的後果論又讓我們太注重事物的結果,忽略了事物的本身。然而,「一個小說迷之所以忍受偵探小說前兩百頁的廢話,是因為他要知道究竟誰是兇手。旅人之所以浪擲生命,也是為了嚮往一個答案。他以為,透過持續的等待,他就能在地球的一個遙遠角落,找到他想要的解答。而旅人是如此容易滿足。到了目的地,只那麼一眼,他已經覺得豁然開朗。有沒有答案,相對地,都變得不重要。等待果陀,本身就是一種樂趣。虛無,是每一個旅人必備的隨身行李。當等待成為一種習慣的當天,我發現我正在旅行。」
最後我們會發現,旅人,永遠在旅途,然而,同時在,也同時不在。而我只要我們活著,存在著,我們就是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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