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地位不穩固的蔣介石而言,渴望東亞爆發一場大戰,藉此增加自身價值來鞏固其領導地位,更希望重返中國。韓戰的爆發讓他感到機會來臨,他立刻表明能派兵協助麥克阿瑟。杜魯門的態度是使臺海中立化,不要讓已經被拋棄的蔣介石、中國內戰與韓戰牽扯在一起,因此派出第七艦隊巡防臺灣,並且拒絕蔣的提議,以免多生事端。麥克阿瑟對此感到興趣,因此接受柯克建議來臺與蔣會面,並隨後再次發表臺灣是反共「不沉的航空母艦」的言論。這都再再激怒了杜魯門以及英法等已與中共建交的歐洲盟邦。
隨著毛澤東「抗美援朝」,臺灣所處戰略地位大幅提升。1951年,為了讓國民黨政府發揮更多作用,美國決心結束與日本的戰爭狀態,締結和約,並簽訂安保協定。杜勒斯作全權大使,施壓盟國接受「中華民國和中華人民共和國均不出席舊金山和約」的說法,解決了「誰代表中國」的問題,並由重獲主權的日本政府「決定」跟誰簽約。蔣介石對此感到極度悲憤,曾以短暫絕食表達抗議,《中日和約》更延至1952年才簽訂。然而,簽署《中日和約》替一個以台澎島嶼領土為基礎的「海島」中華民國之永久定型,踏出極為關鍵的一步。
這段期間,美國保護了臺澎的安全,消弭了中共解放臺灣的可能性,使蔣介石終於可以徹底整頓黨、政、軍各方面,鞏固以其為一元領導中心的權力結構,打造有效率的政府,運用美援穩固、發展台灣的經濟基礎。「中國國民黨改造方案」的成功,史黨國體制在臺灣鞏固成形。相對於基礎鞏固的蔣介石,美方接觸的「第三勢力」行動皆慘敗,而海外臺獨運動也因韓戰而被冷淡對待,使得蔣介石的基礎穩固,挑戰者也逐一消失。
這並不代表美國放鬆對蔣介石的控制。進駐臺灣的美軍顧問團開始改造國府及軍隊,監督國府運用資源,如果國府不接受,馬上停止物資支援。蔣介石雖感屈辱,但為保自身,得到美國支持和承認,遂無不遵從。因此,到1954年,國民黨政府在臺統治基礎全面強化、鞏固。
蔣介石的內心世界 美國強化國府是為了將國軍改造成牽制中共的勁旅。蔣介石也明白沒有反攻的可能性,他在日記裡坦承:「今後復國事業,肇事時論,幾乎不復可能。今後一切設計當為繼我後來者成功之謀,而不必為我親手成功之計也。」因此,向世人表示願意參戰的同時,蔣介石實際上卻在盡力避免任何一場戰爭,連美國後來希望蔣介石派兵參戰,蔣介石也加以拒絕。更何況,在對其不友善的杜魯門執政期間,任何行為都可能使自身權位動搖,他就更不願意參與作戰。
但是為了確保「自由中國」招牌,宣示對中國仍有統治正當性,因此蔣介石發動一些小規模的突擊、騷擾行動,藉此求得更多軍援。他也運用外交手段,使被捨棄在越南的桂系部隊成為向美國討取軍援的籌碼,而中緬邊境的李彌部隊更兼具牽制中共與協助韓戰的一時之選,隨著韓戰結束,這支部隊開始造成外交緊張,其撤離與否卻也成為蔣介石討取資源的籌碼。而隨著部隊的撤離,國民黨在亞洲大陸的能見度進一步削弱,如同向世人宣告,蔣介石再也無法不在外人的協助下回到中國。與此對比的,卻是中華民國與黨國體制在臺灣島上的深化與結合,蔣家世襲王朝的建立。
而隨著韓戰的結束,臺灣對美國的戰略地位下降,而臺灣海峽可能隨第七艦隊離開而「去中立化」。為了改善這個局勢,蔣介石強化其「反攻大陸」口號的力道,想將美國捲入兩岸爭端之中,希望能夠與美國簽署安全互助協定,以及給予更多軍事援助,以確保安全。但美方對簽訂協定一事表達冷淡。
而蔣介石在韓戰爆發前,也與日本戰犯岡村寧次合作,建立日本軍官團「白團」,培訓國軍將領,藉此平衡美國和孫立人的影響力,並在美方全面介入臺灣事務後,更加重視白團,並命其規劃反攻中國的「光榮計畫」。
故簽訂協定一事受挫後,「光榮計畫」深受蔣介石重視,蔣寄望這個計劃能讓美國正視其重要性,並向美國討價還價。而美國確實開始重新評估蔣介石與臺灣在遠東新秩序中的角色。而「反攻大陸」不僅成為蔣介石維繫島內統治神話的基礎,也成為蔣介石維繫國民黨政府在全球冷戰架構下價值與地位的工具,以此達到其外交與政治上的目的。
美國雖然重新看待蔣介石治下的臺灣,但仍未給予正面回應和挹注資源,蔣介石遂解除一直令他不安的孫立人陸軍總司令職位,因為孫立人已無法讓他得到更多美國的幫助,也一直是潛在的威脅。蔣介石同時也爭取建立中美同盟,然因金馬是否應該納入防禦範圍一事,美方受到盟邦反對,遂遭到擱置。
直到1954年爆發第一次台海危機,促使華府提出交由聯合國裁決,停止沿海島嶼戰鬥,卻可能製造「兩個中國」、引發中國代表權的爭議的「神諭計畫」。由於可能會再度被視為出賣中華民國,因此國務院決心給予能「圈養」蔣介石的補償,也就是他夢寐以求的防禦條約。
美國相信,透過現有以臺澎為防禦範圍基礎制定的「防禦」條約,既能滿足蔣的要求,華府也可以「駕馭」蔣介石往後所有軍事行動,避免臺海再生事端,推進「有助於」臺灣的方案,美軍亦因此能利用臺灣的資源,在臺灣軍事基地部署美軍。
蔣介石雖對神諭計畫憤怒不已,但一聽到美國願意簽署協防條約後,隨即笑顏逐開。最後,美方僅願明確表達守衛臺澎,外島需經談判再考慮;條約僅有防衛性質,國府不得進攻中國,並以換文方式予以保密,不載於條約正文;華府軍事資源僅給予守衛臺澎的軍隊,外島軍隊數量不得過多,且不給予充分支援。
蔣氏欣然於1954年12月2日簽署《中美共同防禦條約》。此條約化解了中華民國沒有安保協定的處境,也向國際證明美國決心支持中華民國,消除了蔣介石等人被美國拋棄的擔憂,以及美方與中共承認建交的疑懼,更徹底消除了「臺灣託管」地位未定論的可能性。加上吳國楨事件在美國遭到冷淡對待,蔣介石至此終於高枕無憂。
而第二次臺海危機中,美國強迫國府發表此後放棄武力,改用「政治」手段達成光復目標的公報,減少外島駐軍,藉此控制蔣介石鎮日妄動的行為。與其為了民族主義與美國衝突,蔣介石明白與美國妥協,保住自己僅存的權力地位最為緊要,遂同意發布公報,並說出權位得保的心聲:「此事結果亦將於我有益也。」
在此一重新鞏固的「美中扈從架構」下,臺灣最終被迫與中華民國合而為一,走向「中華民國化」,捲入「誰代表中國」、迄今仍未擺脫的「一中」紛爭,「中華民國」成為日後臺灣重返世界的障礙。
結語:東亞秩序、「中華民國在臺灣」與消失的人民 戰後美國在世界擁有巨大影響力,然而世局變化使美國注定無法全心關注東亞,所以美國選擇與國民黨合作,使得臺灣被捲入「美中體制」。但沒有料到的是,中國共產黨卻意外地改變了美國預想的遠東秩序,隨後的國共內戰和冷戰局勢,最終使得臺灣被迫與中華民國「合體」。事實上,這和我們所處的時空局勢分不開。
美國人的一舉一動與戰略規劃牽動了整個局勢,然而美國外交政策的混亂和外交人員各行其是,使得中國人與臺灣人難以捉摸,導致了許多悲劇與誤解,更令自身規劃的「美中體制」秩序覆滅,付出更大代價以重新構築冷戰下的新秩序:「美日同盟。
「美日同盟」正是用來取代「美中體制」的架構,由美國主導,日本協力。在美國的允許下,日本在東亞、東南亞發展其次帝國勢力,而在這個架構下,中華民國的從屬性更高,能動性更低。美國在東亞的國家扈從體制遂建立完成。
其次,戰後臺灣人最初表現出前所未有的積極心與能動性,卻因為不諳中國政治局勢和政治文化、國際局勢的變動,以及政治認識的困乏,使他們無力決定自身命運,更遭人歧視、辱罵、利用乃至於被當成畜生般屠戮。二二八事件與日後的白色恐怖,令臺灣人生活在恐怖統治之下,人們從此噤聲,任人宰割。而這場事件對臺灣人造成極大的創傷與斷裂,也消滅了臺灣人在參與事務上的自願心與能動性,產生無法彌補的裂痕和各方面巨大的損失。
戰後臺灣人失去自己的聲音,不僅是被迫的,也是自我管制的,成為任憑美國與中華民國宰割的魚肉。直到解嚴前後,二二八事件才ㄎ又開始為人所知,臺灣迄今仍然受困於中華民國帶來的後續衝擊。唯有透過重新理解歷史,理解現今存在著過往所無的機會與國內外政治空間,並把握機會,實踐過往人們所欲、但沒有機會實現的政治主張與理念。
同時,中華民國的能動性也隨著自身的覆滅、潰逃至台灣而縮小,中華民國內部的各種派系傾軋,也使得她沒有機會得到美國的協助。美中架構一度已經消失。若非因為國際局勢的劇烈變動,使得美國重新注意臺灣戰略地位的重要性,控制臺灣的中華民國能否得以生存,未可預料。
而華府對臺灣地位的問題的看法,也正因局勢變動,以自身利益考量後,從戰後的默認、辯論,到最後接受蔣介石統治臺灣,臺灣地位未定論自此從美國政治辯論中消失。我們除了驚嘆歷史的複雜與變動之快以外,也需記住自身未來不應全然寄託於他人,而是必須不斷地自我努力。我們也應明白,「國際政治」是以「國家利益」為出發點思考,因此葛超智等美國官員均是以美國利益思考臺灣的未來,對當下的臺灣人來說,外國外交官的看法均應審慎以對,以「臺灣」自身利益思考權衡。
而本文後半段要角僅剩美國、中華民國、蔣介石與國民黨,這是因為二二八之後,臺灣人民被國府給輾碎,在往後的歷史,再也不敢出聲,導致「失語」,更沒有空間、權力與膽量,為自己尋求出路。這正表明了中華民國與蔣介石的統治穩固,建立在與美國的利益交換、獨裁統治、犧牲人民的權益之上、政權的謊言以及無辜者的屍骨血淚之上。在兩本書勾勒出的整個大局勢中,在「美中體制」秩序下,往後百姓因此度過了一段悲慘、受欺的歲月,這場變動的影響仍餘音繞樑而未絕。
而林孝庭對蔣介石心境變化的勾勒也十分精彩。國共內戰的潰敗、各地人們的冷落與叛變,加上美國一直對其不利的想法行為,蔣已如驚弓之鳥,更寄望能改變美國的想法,並緊抱這位盟友的大腿,最終得以成功,鞏固其在台權勢。他也明白再無機會回到中國,亦已不願意再離開穩穩掌控的臺灣,但為保權位,仍運用各種反攻行為和口號作為展演儀式,以鞏固其政權合法性。
美國也利用蔣介石這些需求,對台灣的軍事、外交、財政進行掌控,大事均得經過美軍顧問團的同意。因為不敢得罪美國人,害怕被殺、失去權力而再度風雨飄零,民族主義需求讓位於蔣個人的內心安全感與權力慾望。對人民,他只有利用與欺騙。
而隨著在台地位的穩固、戰略夥伴地位的建立,使得蔣在退出聯合國前後,能以強硬語氣恣意妄為,抗拒美國政府「改名留席」的建議,儘管楊西崑、黃少谷等身旁重臣多次勸諫,但蔣介石父子仍然為一己之私而頑拒,即使置人民於國際孤立亦不在意,造成迄今中華民國(臺灣)的國際困境。
[4] 此即反應獨裁政權下,人民失語、獨裁者任性妄為的困境。
故有論者認為蔣氏父子為「意外的國父」,筆者並不苟同,因為「中華民國」離開聯合國是國際局勢決定性的結果,但過往仍有數次機會改名「臺灣」或「福爾摩莎」並留在聯合國等國際組織,卻遭到獨裁者因一己意識形態失去機會,導致本來被迫與中華民國合體的臺灣人民,至今仍因「中華民國」與一己之私而受苦,「國父」一詞更是尊崇之詞,對於因此受苦的人民而言,蔣氏父子又怎能稱為「國父」?
過往臺灣的命運不曾被臺灣人民自己所掌握,但隨著台灣走向民主化,擺脫了獨裁者再憑自身意志宰制臺灣的可能,以及現今國際秩序劇烈變動之下,我們獲取了更多的機會。因此,我們更應定義自身的「國家」和「國家利益」為何?在「中華民國」和「一中憲法」的架構下,終究仍然是爭奪「誰是真正的中國」,儘管現在已經從「代表唯一正統中國的中華民國」、「中華民國在臺灣」到「中華民國臺灣」,逐步產生了演變,但這遠非終點,我們最終還要做出抉擇:是要當「臺灣」,還是要堅守我們仍是真正的「中國」,要與中華人民共和國爭奪誰才是統治中國的「合法政府」?這樣才能界定出這個國家的核心利益,藉此做出行動。
在此基礎上,我認為承認中華人民共和國是真正的中國,並藉由改國號、改憲法,立足於「臺灣」這個國家的基礎事實,直接告訴國際我們明確與「中國」做出區隔,才能進一步行動,廓清他國的利益為何,明白應該站在哪一方,應對外交局勢的瞬息萬變,藉此進一步思考即使是國民也能做些什麼,以確保在一個極權主義鄰居虎視眈眈下,「臺灣」這個國家和「臺灣人」的存在、安全與未來道路。
[1] 陳翠蓮,《重構二二八:戰後美中體制、中國統治模式與臺灣》(新北:衛城出版,2017),頁21。
[2] 陳翠蓮,《重構二二八:戰後美中體制、中國統治模式與臺灣》,頁26。
[3] 林孝庭《意外的國度:蔣介石、美國、與近代台灣的形塑》(新北:遠足文化,2017),頁77-78;陳翠蓮,《重構二二八:戰後美中體制、中國統治模式與臺灣》,頁362。
[4] 陳佳宏,《台灣獨立運動史》(臺北:玉山社,2006),頁145-159。最近美國檔案解密,更加證實了這個說法,參見〈美國「台北5869」檔案解密/「蔣介石代表」被逐出聯合國秘辛!〉,網址:https://newtalk.tw/news/view/2017-04-06/841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