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醒了！但是，我該怎麼面對那個失意的女孩呢？

我以前總覺得記憶是最珍貴的東西，然而，說穿了那些由人腦建構的情節，或許比昨天吃下肚，還沒消化完的食物還不真實。

只不過是一場病，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就會變得如此微不足道嗎？

我的腦海印象中，依稀記得有個漂亮女孩，她叫「Alice」，她是我國小同學的朋友。自從我們脫離了國中青澀的年代，我幾乎再也沒看見過她素顏的樣子，濃濃的睫毛膏，穿著相當火辣。我和她只見過幾次面，不過，我從她能和不熟識的人隨意聊開，及不時還要勾肩搭背的習慣，便臆測她絕不是個內向害羞的女孩。尤其，前一陣子，當我隨意瀏覽FB的動態回顧時，我看見了Alice浩大地在夜店舉辦了一場20歲的生日party……，照片中的她，的確青春地令人難忘。

「你還記得Alice嗎？」我的國小同學在電話的另一頭口氣顯得有點急促和不安。

「恩，記得啊！」我也呼應著她的語速，快快地吐完這四個字。

「她現在人在加護病房觀察，你要陪我去醫院看她嗎？」這聲音聽起來快哭了。

懷著忐忑的心情，我心中不時響起一種很不好的預感，我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更也不確定進了醫院，躺在病榻上好幾天沒醒來的人，究竟醒來之後會變成什麼樣子？

女孩的媽媽叨叨絮絮地和我們說了好多，女孩的媽媽說：「她現在不方便見大家，你們之後來看她可以多帶一些以前的照片，或她送給你們的卡片來嗎？我怕她醒來後什麼都記不得了……，原本以為是感冒，沒想到竟然是腦膜炎，怎麼會變成這麼嚴重呢？」

「腦膜炎？！不記得我們？！她會失去記憶嗎？」我聽到這些彷彿連戲劇才會出現的失意劇情，簡直有點嚇傻。

一開始我以為腦膜炎不就是嚴重一點的生病，實在沒有什麼醫學常識，不過那一瞬間，我由不得腦袋去思考地便閃過大大的兩個字─「失憶」。這不是電影或小說最愛用的情節嗎？為什麼發生在現實世界認識的人身邊，真不想繼續看下去，但願如果真的發生了，也會有個美好的結局。

聽說好幾天之後，Alice終於醒了，但我們並不是第一個見到她的人。她醒來之後還好能清楚地認得自己的父母，這像經歷一場生離死別後的重逢，聽說當時病房裡傳出了又哭又笑的聲音。然而，時隔多日，當我有機會再次見到Alice時，實在有點不敢相信眼前的這位女孩就是我認識的Alice。時間短得像才過了一個晚上，一切來得突然，眼前的Alice與照片上身材火辣的party女孩幾乎不能夠被聯想在一起，到也不是說她的外貌有多大的改變，而是怎麼也說不上來，她整個人的「感覺」都不同了！尤其是她的眼神裡，有股陌生到我無法確切形容出來的空洞。

據說當Alice醒來的時候，病房裡一直還有著另一位年輕的男子等著這一刻。他始終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待在女孩的病床旁，他激動得眼眶泛淚，卻不敢伸手觸及。他與女孩對望，但並非深情的那種，沒多久，女孩終於開口說話了，然而，這脫口一出的話語卻震驚了在場的所有人。

「媽，Frank呢？」女孩語氣平緩就像平常講話一樣。

這位女孩口中的「Frank」是Alice的前男友，當然這個已經發生過的事實，是在場的大家都知道的。病床旁的年輕男子依然保持靜默，不過那一絲期待的眼神冷卻了下來，男子的臉色凝重，他沒有再多加追問大病初醒的現任女友任何問題，然而那一句藏在心底說不出口的「妳還記得我是誰嗎？」想了想，根本沒有必要再問了吧！何必讓傷心再狠狠地確定一次呢？

人世間到底有多少不公平的事，我從同學口中得知女孩與前任男友的故事，我替女孩打抱不平，也替現任男友感到鼻酸。女孩的前男友個性貪玩，對女孩也從來不是從一 而終，不幸的是女孩後來懷了前男友的孩子，當然未婚的男女遇到這樣的事情選擇不多，不是生下來，就是把孩子偷偷拿掉。在前男友的鼓吹下，女孩瞞著父母墮胎了，他們找了一間彷彿密醫的私人診所，草草地處理掉當務之急。我想女人要拿掉孩子絕對不是件好受的事，這樣的痛楚，不但是生理的，也是心靈的。而我們之所以會稱呼這位沒什麼擔當的男人為前男友，也當然是因為這段感情後來沒有結果，前男友傷透了Alice的心，分手之後，她試過自殺，試過放蕩，也試過依偎在另一位渣男身邊療傷，直到後來那份不安，終於在一個像蠢蛋的男人身上安歇了下來。

Alice歷經了待在加護病房的生死關頭之後，第一個呼喊出的名字，竟是令人想都不想再記得的男人，她忘記自己後來真的愛上了一個蠢蛋，而蠢蛋也因為她，徹徹底底地真得變成了一個蠢蛋。記憶再度不放過他們，前男友傷得Alice遍體麟傷，卻被記憶慰留，而現任男友用愛、用包容陪伴著Alice走出情感的低谷，卻被記憶無情地放逐了！怎麼想，感情都不會是公平的，但是，純粹想對一個人付出的心，那份心情到底是要怎麼給了，再收回來呢？

Alice醒來是醒來了，但她喪失的記憶就好像永遠都拼湊不出完整樣子的拼圖，從前活力四射的她，不在了，鬼靈精怪的表情，亦不再復見！時間一久，我們都幾乎沒再連絡Alice，然而，我直到現在偶爾還會不時想起：「她現在過得如何呢？」這份想念是自私的，是慚愧的，是愧疚的，我們都逃走了，因為認清自己沒辦法像照顧親人一樣長時間地對她無盡包容和關愛(或許，哪天面對自己的親人需要長時間因病伺候在側，我說不定也會落荒而逃，畢竟，沒發生過的事，誰也說不定？)

「我該怎麼面對失意的女孩？」這問句裡的「女孩」或許泛指了太多我還沒認真想過的人生議題，不僅是與我關係淡薄的Alice(她與我的關係是朋友的朋友)，或許我潛意識裡擔心的是：「如果有一天，我的所愛之人，不記得我了，我還願意在他不能給我愛的感受時，繼續無條件愛他嗎？」人性怎麼都說不準，以為能夠多無情的，或許根本做不到面對心愛之人死去而不掉淚；而自認為多情意深重的，也未必能完全在生死關頭，真心誠意地給出自己的一生來成全。不過，相對於這些將來不知道會如何發生的事，實在沒有必要在現在就給彼此試探來考驗，感情不是用來磨練的，真愛確實存在，哪怕只是一天真心愛過，也不能去否認那些到不了永遠的就不存在，它們的美確實存在過，只是認為會有「永遠」的人，總是太一廂情願地認為愛應該按著自己的期待長成什麼樣子。能愛的當下，就好好愛著吧！我相信若有天不得不說再見的時候，我們也會漸漸學會好好道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