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07-26|閱讀時間 ‧ 約 7 分鐘

發現孩子作文抄襲別動怒，因為全都是你教出來的！

在大人的世界裡有「論文抄襲」，小孩的世界裡則有「作文抄襲」。大人抄論文是為了學歷，那小孩又為什麼要抄別人的作文呢？十餘年的寫作教學經驗告訴我，小孩不是因為笨、因為懶、因為不要臉才抄襲作文（我發誓我沒有指桑罵槐），而是大人對寫作文的迷思，壓得他們喘不過氣來，不得不當「抄人」……

最近全台灣陷入「論文門」風暴當中，越演越烈。看到這一幕，我不禁慶幸自己當年有腳踏實地寫論文，以後如果從政的話，不用怕別人拿放大鏡來檢視。

言歸正傳，由於這陣子「論文抄襲」四個字不斷映入眼簾，讓我聯想起寫作教學生涯中遇到的「作文抄襲」事件。當我還是一個菜鳥老師的時候，發現學生的作文是抄來的，直覺反應是「這個學生怎麼搞的？懶就算了，還不要臉到抄別人的文章！」漸漸地，看的學生多了，認識的學生家長也多，這才發現：孩子會選擇抄襲別人的文章，不一定是懶，更不是不要臉，多半是家長逼出來的。

我並不是說父母鼓勵或強迫子女抄襲文章，而是大人對於寫作的迷思會在無形中造成小朋友的壓力，使他們不得不採用立即性的方式產出像樣的文字來交差。究竟是什麼樣的迷思逼得孩子放棄自我、拋棄自尊，變身「抄人」呢？共有3個常見的迷思，它們分別可以用一句話來總結：

「怎麼寫那麼少？再多寫一些！」

大概是受到大考中心每年公布的全國作文範本的影響，多數家長以為作文一定要寫到這樣子的長篇才算是作文。因此，拿到孩子的作品，第一眼先看寫了多少；見到寫得不多，臉立刻垮了下來，「怎麼寫那麼少？你是在幹嘛？」

要知道，一篇文章的好壞，跟字數沒有絕對關係，寫得洋洋灑灑也可能是通篇廢話。其實，我們應該著眼於孩子是否寫出真實的感受及想法，這才是最可貴的！相反的，只在乎字數，等於是把小朋友好不容易寫出來的情感思想當塑膠，不但不尊重他的原創，還會對他的信心帶來重創。

最近，我帶孩子寫〈給新手的一封信〉，請他們根據自己專長或興趣，站在老手的角度，寫信給新手指點個幾招並給予鼓勵。有一個男孩在描述自己的資歷時說：

我的興趣是科學，曾經參加過科展。

然後就不知道該怎麼寫下去了。看到他這樣寫，如果你脫口而出：「就這樣？怎麼這麼少？」孩子肯定會大受打擊，「我明明已經絞盡腦汁寫出來了，為什麼還要被嫌？到底要寫多少才夠？」這個時候，抄襲的念頭便會逐漸萌生，這正是抵著孩子的頭逼他去抄襲的第一把槍。

的確，他參與科展的經歷仍有許多值得大書特書的地方，不過，他能聯想到科展的真實經歷，就應該先給他按一個讚。「哇！不錯哦，很少人像你一樣參加過科展呢。你們是研究什麼主題？過程中有遇到什麼障礙嗎？記得跟科展新手分享一下哦。」給予讚美之後，再以他的經歷出發，幫助他回想起過程，男孩馬上滔滔不絕地描述準備科展的經過，然後下筆補充這段資歷。

所以，千萬別看都不看就把字太少的評斷丟給孩子，這樣只會讓他們誤認為「寫作就只是湊字數而已嘛」，不妨先耐著性子走進孩子筆下的世界，再幫助他把記憶從腦海深處牽引出來。要記得，「字少」對小朋友來說，是一個很抽象的概念，不如以具體的提問來刺激他們建構回憶或想像，不但能啟動他們的思維網路，他們也會感受到你對他的書寫的重視。

「多背範文你就會寫作文了。」

有一位家長跟我說他以前教女兒寫作的方法，是叫她背作文參考書上的文章。後來發現，她不但背得痛苦不堪，看到題目還是寫不出來，如果題目和她背過的文章相近，就直接抄上去。說真的，不看家長的年紀，光聽這樣的教法，還真以為他是上一個世代的人……

用死背的方式學寫作，不但不可能學得會寫作，還會讓孩子嚴重懷疑自己的創意，進而懶得動腦思考。此外，還會讓孩子產生「寫作文，就是為了應付考試」的誤解，並從此痛恨它－－殊不知，書寫可能是會影響一生的重要能力。

要留意的是，市面上作文參考書當中所提供的範文，有不少是大人捉刀，小朋友讀了這些「山寨小朋友」所寫的文章，只會越看越自卑，越看越質疑自己的創見。既然不管怎麼寫都寫不出這種程度的作文，那就用抄的吧！因此，範文迷思是抵著孩子的頭逼他去抄襲的第二把槍。

我在課堂上也會提供範文給學生參考，但大多是以前學生所寫的文章。在閱讀之後，請他們集思廣益，揪出文章中不夠好的地方，想一想如何補強；在他們下筆前，再叮嚀他們不要犯同樣的錯誤。如此一來，他們會意識到範文並不完美，自己不但有能力給予指教，還有很大的機會寫出更棒的文章，寫作信心才會油然而生。

「你寫的東西太負面了，這樣不行！」

上個月初，江蘇一名小學生在上完作文課之後墜樓身亡。母親質疑，女兒的文章遭到老師指正未能傳遞正能量，一時壓力無法宣洩而走上絕路。

江蘇小學生墜亡事件引發的「正能量」教育爭議

6月初，江蘇一名五年級小學生在作文課後跑出教室翻越欄桿墜樓身亡。學生家長質疑，老師批評學生作文未傳遞正能量或許與墜亡有關，引發網絡對「正能量」教育的討論。教育專家對BBC中文表示，事件反映出中國需要反思應試作文教育的固化模式，重視培養學生獨立思考、批判和質疑的能力。香港通識課：被中國官媒批評的必修科「教壞」年輕人？反修例示威後重燃戰火的香港通識教育大討論 ...

其實，「作文一定要傳遞正能量」的迷思在台灣也很常見。記得有一次，一個女孩在遊記中寫：

……我坐在樹下滑手機，哥哥爬到樹上，不停地摘小果子扔我。「你很煩耶！」我罵了他好幾次他還是扔個不停，「妳上來抓我啊，笨蛋」，他一邊丟，一邊挑釁我。就在這時，他一個重心不穩，從樹上摔下來，手肘著地，痛得大哭。正在搭帳篷的爸媽立刻飛奔過來，看到這一幕，我卻忍不住哈哈大笑，笑得我肚子好痛！

透過她的描述，腦海中立刻浮現情景，看到一個捉弄人的壞哥哥轉眼得到現世報，樂極生悲，我的嘴角也忍不住失守，笑出聲來。我告訴她，遊記寫得不錯，回去再修改一下，把錯字改正，下次交上來幫她投稿。沒想到，她把文章交回來後，最後一句出現明顯塗改痕跡，改為「我隨即仍下手機，衝上前去查看哥哥的傷勢，焦急地問他：『哥哥，你還好嗎？』」原來媽媽幫她看過文章，並叫她改成這樣。原本一個童言童語的真誠敘述，被改成宣揚孝悌的道德文字，實在可惜啊。

說實在的，要求孩子寫出「政治正確」的文章，會讓他們誤以為「作文就是作假」；如果不會作假，就只好抄別人的「正確」觀點。這種正能量迷思就是抵著孩子的頭逼他去抄襲的第三把槍。

每一個學期，我會出一篇隱藏版的作文題目－－不拘格式，盡情抒發不滿，寫完後可以選擇不帶回家給父母看－－像是〈最不想聽到大人說的一句話〉、〈不開心要說〉……等，鼓勵小朋友寫出內心的負面情緒和看法，為他們開闢一個宣洩的出口，也會讓他們理解到：沒有什麼比寫出內心的「真」更珍貴，那又何必任由腦海中的寫作資料庫荒廢、長蜘蛛網，然後捨近求遠去抄別人的作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