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喜獲同事贈與的三件衣服,其中最愛全黑削肩、腰線緊縮的連身短裙,聚酯纖維的材質,撫摸起來順滑如髮,在冬季裡特別冷肅,但適合夏天。
我把塑膠袋紙袋收攏,赫見裡頭有張小卡,工整文字我下午就瞥見,大意是感謝收留衣物,不要覺得是我硬塞給你。那時我立即以簡訊回應同事的誤解。
同事收到訊息說自己安然許多。然而我原本以為小卡上只寫這些,不料整理之際竟發現她以金色的筆寫上:願新的一年,妳能愛上閃亮的自己。
確實我被她發現很多時候對自己是不滿意的,比方日漸肥碩的身軀,在冬日寒風颯颯之際越來越懶得移動的步伐,常常刻意找椅子就座,能說愛上閱讀就說書比道途還要多,可以先不要運動,這些書在心頭不斷摩擦的發熱發癢,無法拋開他們走向戶外,別人的髀肉復生是久居安逸的徬徨,我的髀肉復生純粹憊懶。
何況俗務煩心,每每醒於半夜,有時無法再入睡,如昨晚,起身坐在書桌前開始翻讀《女子山海》,書桌是小長方形,面積不大,一台電腦、幾本書堆置、一盆萬年青、一盞檯燈就佔滿,但是書籍的世界如圖輿為我開展,從新竹出發到花蓮或拖曳至美濃,甚至穿越時空到作者的大學時代,遍覽她們在青春時光中如何與山海玩味,相看兩相愛。
就這樣耽讀一會,知道夜睡得更深,外頭撩亂的車聲漸漸沉落,而我的睡魔也來按鈴,我才躲進被窩裡繼續冬眠。隔日起床,咖啡伺候,每每一杯不夠,數杯待命,然後因為太累太累,就又渴望甜食撫慰,於是狂食之。這是讓我肚腹逐漸浩大的原因,然後我埋怨自己無所節制。
精神不濟,下班後想達到的目標未能實踐,不像求學生涯了呀,靠著意志力撐住,隔日的考試非得今日讀畢,否則絕不睡寐,然而豪情隨時光流逝已然消失,只剩下讀著讀著就慢慢以頭頂打起節奏,叩叩敲敲,如同暴雨過後苟延殘喘的雨珠,持續不滅地滑過屋簷,播種我的睡夢之土,睡夢被豢養得健壯強大,我終於只得掩卷嘆息,那些異樣的字母光影都變作曾經曾經,對我而言如隔窗紗如隔山岳,難以記憶,難以跋涉的蜀道,難以跨越的鴻溝。
我就在這之中浮浮沉沉的。當然還有偶爾被擊中的孤單。
孤單不用大聲說阿,誰都會孤單。(盧建彰似乎說過)
我也有孤單的時候,但筆電與腦海裡的故事陪伴我驅逐它們,在咖啡廳。(張維中似乎說過)
所以我知道這必然是自己得對峙的病,不能倖免。那麼依託何在?有時我只得向戶外走去。如昨日,已夜,沒有步行沒有澄澈的心靈,於是為了販賣我的兩本書,我走向遠方的二手書店,由此前去大約半小時,抄小路,筆直的街道避開吵雜繁鬧的主幹道,掩映在闃黑的民宅望我徒步而過,其中幾家微弱光燭的餐飲店最吸睛,復刻許多日式裝潢,家庭式的室內亮敞,隨性之中混雜早期台灣小吃,盤桓巷里,兼或臥虎藏龍的美味;也有木質系的裝潢,低矮的入口上垂掛布招,寫上幾句我尚能讀出卻不懂其意的日文。但這些我都無所光顧,我站在門外,揣想料理之好,但價格不親民,便時常信步再往前。然而我平日愛訪的春捲實則也在世界街的某條支線裡,甚至豬肉與醬油合拍的甜蜜重奏、半肥瘦的豬肉,被白皙的雙被緊裹,那被各路部落客報導的刈包,也在支線上時時誘逗我。但今晚我不屬於它們,我只屬於遠方的二手書店,我要去賣書。
我常常與店家小談一二句,但我與二手書店的老闆只有交易,只是這回她問起我,是不是頭髮留長了?我驚訝問她妳怎麼記得我?心裡想的是莫非我舉手投足的氣質,或美麗的容顏(完全無謂的自嗨)。她說:因為你常常來賣書。
好吧,我承認某段時期我愛購書,我被紙張吸引,被小說內容迷惑,我得用閱讀文字堅固性靈,或削弱寂寞,或增長見聞,或架構一種存在的充實。然而閱讀後發現沒有收藏的價值,我就會把她賣往二手書店,也許她對我已了無新意,但對他人而言仍是待探索的寶庫。
於是,閒步走去賣書可以打敗孤獨的刺。或賣書只是幌子,真正的只是出去走走,在流蕩的時光中,讓寂寞也隨之而去。時光take it away.然而我walk on.
那麼我如何愛上閃亮的自己?我還在發光嗎?我不確定。有時候想像自己是人造的螢火蟲,長串的珍珠飛掠城河之上,懂我的人知道以螢火蟲為範本,不懂我的人以為是異界、宇宙一隅。但無論如何節慶的喧囂過後,我仍舊會被熄滅,黑暗會再上漲,我覺得自己還沒有持續發光的本質,像月亮那種溫暖的光暈,還沒有。也不知道以後是否能升格於天際裡,但同事的提醒與祝福,智慧格言,都是我規律心跳突地漾溢而出的四分音符,也是水瓢兒,打中我,深深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