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9點過後, 阿嬤總會倒一小杯紅露酒, 配著晚餐剩下的肉, 在客廳邊"聽"電視邊吃宵夜. 我總是賴著阿嬤, 拖延上床睡覺的時間, 其實是喜歡看阿嬤吃宵夜. 阿嬤總愛在她的宵夜時間和我及妹妹說著當年她和阿公當總舖師辦桌時有多忙碌, 還有每次必念的桌菜甜點"一口小蛋糕", 是她用超大打蛋器徒手打發, 每天混和3-4個大桶的蛋糕麵糊, 約四五百個小蛋糕, 導致她左手肩膀疼痛多年, 阿嬤都說她彎彎曲曲的手指頭就是年輕打拼留下的紀念. 聽著阿嬤訴說著往事, 看著阿嬤津津有味地吃著滷三層肉, 濃郁的食物氣息隨著阿嬤講古的聲音飄進了也刺激著我的味蕾, 總是央求阿嬤讓我吃一小塊肉. 阿嬤說"阿俚毋是嘴齒辱好欲睏啊!", 但還是順手夾了一小塊肉滿足我, 有次妹妹還禁不住酒香, 趁阿嬤不注意偷喝阿嬤的酒. 這屬於我們祖孫三人的宵夜時光, 多少年了, 阿嬤嘴裡散發混和肉味及酒香的味道, 還有嘴唇上殘留的肉末油脂, 在我腦海中鮮明的就像我還只是個不想上床睡覺, 喜歡黏著阿嬤的"阿嬤囝 A-Ma-Kiánn" .
阿公雖然是大廚師, 可是在家幾乎不下廚, 只有在過年時, 象徵性的煮兩道年夜菜. 我們一大家子的三餐, 從採買食材到變成午餐的便當, 晚餐的5菜一湯, 都是阿嬤一手包辦. 暑假早晨最愛和阿嬤上菜市場, 看著阿嬤熟練地和市場的攤販打招呼, 閒聊中阿嬤已是左手提著一包包的菜和肉, 右手還可以提一堆做好的小菜, 然後還邊指揮賣米粉湯和鯊魚煙的攤販,幫她打包午餐. 在我小小的心靈, 阿嬤就像是指揮官一般, 不疾不徐地完成了一件偉大的任務, 轉眼我們已經要啟程回航, 繼續更艱難的挑戰.
平常四點下課後, 阿嬤一手牽我, 一手牽妹妹, 到巷口的統一麵包買點心吃, 我和妹妹吃點心時, 阿嬤就在廚房開始準備一大家子的晚餐. 我很喜歡和阿嬤一起在廚房, 阿嬤會讓我洗菜, 雖然我最想要的是拿著菜刀切菜剁肉. 阿嬤邊思索著菜色, 邊轉著收音機. 很快地我就聽到阿嬤拿著菜刀兜兜兜的剁肉, 伴隨著收音機裡吳樂天口沫橫飛的講古, 廖添丁縱身一躍七丈高, 來無影去無蹤, 和他肝膽相照的換帖兄弟紅龜仔劫富濟貧, 行俠仗義, 吳樂天說得誇張生動, 滔滔不絕, 配合著阿嬤兜兜兜得剁肉聲, 嚓嚓嚓得切菜聲, 鏗鏗鏘鏘得炒菜聲, 這種臨場感和震撼力, 所有的壞人都被就地正法, 好人得以出頭, 然後一道道色香味俱全的晚餐, 已經準備上桌. 廖添丁和紅龜仔到底是如何擁有這些神槍技法, 我不知道, 但阿嬤每天在廚房上演一幕幕的洗菜, 切菜, 煎魚, 燉肉, 對於小小年紀的我, 阿嬤就是我心目中身懷絕技的大英雄!
阿嬤做菜功夫了得, 但總有那麼幾道菜是當年的我不懂得欣賞的, 豆腐乳就是其中之一. 阿嬤的食物櫃永遠擺有一大瓶濯濯的水, 裝著一塊塊乳白色軟軟的東西. 阿嬤總會在吃飯時間, 夾個3-4小塊放在碟子上, 當成小菜增加餐桌上的菜色. 阿嬤總說, "這兢好呷, 俚呷一嘴契看賣", 我看著那幾個方糖似的豆腐塊, 心想這豆腐塊散發出的味道一定是因為那瓶黃黃, 還飄有不明懸浮顆粒的水, 絕對不是糖果的滋味. 阿嬤一定會再說,"謀, 俚用箸搵一點仔呷看賣", 最後阿嬤搖搖頭無奈的說"阿俚攏毋捌, 這兢好呷咧". 還有一道兢好呷, 但是我毋敢呷的就是"酸菜豬腸結湯". 阿嬤很常做這道湯, 每次下課我看到阿嬤在準備這道湯的材料時, 都很興奮的主動幫忙. 阿嬤把所有的材料都切成小姆指長度, 接著我們祖孫倆就把香菇, 筍子, 豬腸, 酸菜用葫蘆乾繩綁起來. 每次我都要阿嬤綁蝴蝶結, 阿嬤都說"免費氣啊! 帕系鉲丟厚(打死結就好)", 然後一邊嫌我礙手礙腳, 一邊試著打蝴蝶結, 過了一會, 阿嬤就宣布"漏喜阿(勞死阿)! 謀昔干阿, 大傢等咧攏轉來呷飯啊, 按捏丟厚啊." 全部就緒後, 阿嬤就將所有綁好的豬腸結一起下鍋, 放在加有酸菜的湯底. 這道湯我只喜歡幫忙做, 卻一點都不想吃. 每次阿嬤盛給我這碗酸菜豬腸結湯, 我的湯碗永遠剩下一堆漂浮或沉澱碗底的酸菜, 上面還疊著一段段的豬腸, 還有一碗滿滿的酸湯水. 阿嬤都說"這兢搞岡(很費工), 俚攏毋捌". 當時的我真的不懂, 真的毋捌, 這酸中帶有豬腸甜味及咬勁, 口感豐富, 充滿阿嬤味道的酸菜豬腸結湯.
豆腐乳及豬腸結, 隨著阿嬤年紀漸長, 也不再出現在餐桌上了. 伴隨著時光流逝, 及每週穿梭在老外超市採買, 我幾乎忘了這兩樣童年超懼怕的食物. 去年聖誕節, 老公說太冷要吃火鍋取暖, 但他不要再吃咖哩鍋和清湯鍋. 吃火鍋, 一定得去中國城的華人市場採買, 那裏有各種火鍋肉片, 海鮮,火鍋料及華人常吃的蔬菜. 除了火鍋料, 最重要的就是湯頭. 華人市場的醬料區, 有非常多種來自亞洲各國的醬料可以選擇, 但印入眼簾的卻是豆腐乳. 又是一罐罐濯濯的水, 裝著塊狀發酵過的豆腐. 瞬間, 小時候阿嬤要我"呷一嘴丟厚"的畫面浮現腦海, 不知道為什麼伸手拿了兩罐台灣製的麻油辣豆腐乳. 回家路上心想一定會被老公念, 但他卻出乎我意料的非常開心, 因為他從小就很愛吃豆腐乳, 沒想到在多倫多長大的老公跟我阿嬤一樣愛這味. 那個聖誕夜,我除了拿豆腐乳當湯底, 還把豆腐乳加入醬料, 我想我應該只是想滿足老公的口腹之慾吧! 但最後是我欲罷不能的喝完所有的湯, 醬料還調了兩次. 我變了嗎? 還是豆腐乳變好吃了! 老公說我呆呆的, 不懂得吃這人間美味. 阿嬤沒有騙我, 豆腐乳真的"競好呷". 只是這"競好呷"的滋味, 我竟然飄洋過海, 離家十萬八千里, 年過40才懂得.
某部落客曾在臉書調查大家如何懷念過去親人, 我當時留言 "我想念我阿嬤的方法就是去吃阿嬤當年要我吃, 但我不敢吃的東西". 於是乎我把這兩樣童年阿嬤力勸我吃的食材加在一起, 做成腐乳酸菜豬腸結湯. 因為, 阿嬤! 我真的真的真的很想很想很想你!
食譜⏬, 大家動動手, 嘗嘗我和阿嬤的好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