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剛才提到了靈感。被問及何謂靈感或是否真有靈感之時,當代詩人會含糊其辭。這並非他們未曾感受過此一內在激力之喜悅,而是你很難向別人解說某件你自己都不明白的事物。
好幾次被問到這樣的問題時,我也躲閃規避。不過我的答覆是:大體而言,靈感不是詩人或藝術家的專屬特權;現在、過去和以後,靈感總會去造訪某一群人—那些自覺性選擇自己的職業並且用愛和想像力去經營工作的人。這或許包括醫師,老師,園丁—還可以列舉出上百項行業。只要他們能夠不斷地發現新的挑戰,他們的工作便是一趟永無終止的冒險。困難和挫敗絕對壓不扁他們的好奇心,一大堆新的疑問會自他們解決過的問題中產生。不論靈感是什麼,他衍生自接連不斷的『我不知道』。
這樣的人並不多。地球上的居民多半是為了生存而工作,因為不得不工作而工作。他們選擇這項或那項職業,不是出於熱情;生存環境才是他們選擇的依據。可厭的工作,無趣的工作,僅僅因為待遇高於他人而受到重視的工作(不管那工作有多可驗,多無趣)—對人類是最殘酷無情的磨難之一,而就目前情勢看來,未來似乎沒有任何改變的跡象。
因此,雖然我不認為靈感是詩人的專利,但我將它們歸類為受幸運之神眷顧的菁英團體。」—辛波絲卡,1996年諾貝爾文學獎得獎詞
《初戀(First Love)》
他們說
初戀是最重要的。
這非常浪漫
但這不是我的情況。
我們之間曾有過什麼然卻沒有。
它發散且逾期。
我的手不顫抖,
當我絆在小紀念品上
或麻繩捆起的信疊
—甚至不是緞帶。
經過這些年我們唯一的會面
是兩張椅子間的對話
在張冷桌。
其他戀愛
仍在我中深沈地呼吸。
這個卻連嘆息的氣都缺乏。
但仍,如其所是,
它能做到其他仍無法去做的:
不被記得
連被夢起也無
它讓我習慣於死亡。
《清晨四點》
白天與黑夜交接的那個小時。
輾轉與反側之間的那個小時。
年過三十之人的那個小時。
為公雞報曉而清掃乾淨的那個小時。
地球背叛我們的那個小時。
隱匿的星星送出涼風的那個小時。
我們會不會消失身後空無一物的那個小時。
空無的那個小時。
空洞。虛無。
所有其他小時的底座。
清晨四點沒有人感覺舒暢。
如果螞蟻在清晨四點感覺不錯,
—我們就給它們三聲歡呼。讓五點鐘到來吧
如果我們還得活下去。
《戀人們》
我們如此安靜,仍可聽見
他們昨日的歌聲:
「你往高山,我走向河谷......」
我們聽見,卻不相信。
我們的微笑不是哀愁的面具,
我們的良善不是自我犧牲。
我們給非戀人們的同情
遠超過他們應得的。
我們對自己深感驚奇,
還有什麼能讓我們驚奇?
不是夜裡的彩虹,
不是雪中的蝴蝶。
我們入眠時
夢見我們分手。
但,是個好夢,
是個好夢,
因為我們自夢中醒來。
《在機場》
他們張開雙臂互相朝對方奔去,
大笑,大叫著:終於!終於!
兩個人都穿著厚重的冬裝,
厚厚的帽子,
圍巾,
手套,
靴子,
但只是在我們看來如此。
在他們彼此眼裡—一絲不掛。
《手》
二十七塊骨頭,
三十五塊雞肉,
五個指尖各約
兩千個神經細胞。
足以讓人
寫出《我的奮鬥》
或《小熊維尼的小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