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歌的形式|行走的史詩&哀嘆衰老時仿若遺失的Style

閱讀時間約 5 分鐘
彼時,受邀到同事的家中吃飯,見到了同事的祖父母——兩位都是耄耋之年的老人了,九十三四歲,頭腦清晰,表達準確,走路慢些,但是身體也都還好。早就聽說她祖父母二人是二戰時期猶太大屠殺的生還者,肅然起敬。吃飯的時候時時觀察,兩位老人進餐時候的style是很有文化素養的感覺,也不言語,餐桌禮儀堪稱典範。聽同事講,從前,二老是住在柏林的。戰前生活,每週末都會去看歌劇、音樂會、文化藝術展覽等,是很優雅的布爾喬亞生活。後來,經歷了戰爭,再後來到了以色列。多年過去了,同事曾跟著祖父母舉家前往柏林,尋找祖父母戰前在柏林住的那條街,那幢房子,也同時去檔案館尋找當時被納粹deport時的記錄,柏林存放檔案的地方真的找到了那些記錄,幾時幾刻被deported,事無巨細全部都找到了。猛然間,能夠理解又好像不能理解這兩位老人想要回去看看的心願,理解是因為柏林曾經是他們年輕時的家、生活、語言和全部;不理解是因為回到柏林該有多痛呢?而兩位老人的內心又該是怎樣的波瀾呢?
那時候年輕,不知輕重,很崇拜地表示,如果我有一天老了,能像同事的祖父母這樣,同事看了我一眼,不屑地說道:「你能做到七八十年如一日,每天早上6點起床,雷打不動嗎?你能做到每天早上起床後一絲不苟地做沙拉和準備早飯嗎?你能把每天的沙拉都切成一樣大小的丁兒嗎?別說你,我自己都敬佩不已,但是也知道我做不到像爺爺奶奶一樣。」我做不到。
餐畢,二位老人優雅起身,同事湊過去跟兩位老人高聲說,「這是我的同事啊,(然後開始吹噓)她會講德語,您們可以跟她講德語啊!」當時我有點害怕,糟了,真講起來我聽不懂怎麼辦,不想,爺爺有點為難地一笑,「講什麼呢?Alles gut. 」他只說了這一句,但是因為知道他的故事,才覺得這短短的「Alles gut」特別沈重,特別難解,也永遠不會忘記。
事過境遷,不知道二老可還好。
說到老去,最近在讀一本詩集。這本詩集收錄了有名的和不是特別有名的詩人書寫的關於「老去」的詩歌,甚至,還收錄了韓愈在三十六歲寫的一首《落齒》;另外,無論是曾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Seamus Heaney,還是頗有名氣的Alice Walker或者艾米莉•狄金森等等,他們都在面對「生老病死」這個主題時留下了詩篇。
書封
詩集讀得有點慢,因為「老去」是沈重的話題,哪怕詩人們的回憶也都變得沈重而小心翼翼。無論是對愛人、父母逝去的哀悼還是自己行將老去的嘆息,帶著「正在老去」這一話題的詩歌就好像是蜕去了繁華霓虹的城市的夜,黑而靜,沒有任何修飾。我有時喜歡探索不同形式的詩歌,也發現很多年輕些的詩人喜歡用視覺效果或者各種變體的嘗試來讓詩歌更具有直觀的表達感和視覺衝擊力,比如這樣的韓語詩歌,(韓語原文和英譯在這裡
韓文視覺詩歌
然而,這些嘗試或者「矯飾」在這本詩集裏都沒有,全是文字,有的內斂,有的去探索比自己逐漸老去的生命更大的外部的意義⋯⋯style似乎是最不重要的了。可是,讀的時候,我卻每每想到兩位老人,和那些曾經見過的,胳膊上紋著數字的老人們。他們依舊堅強地生活著,並且有種特殊的style似乎從未失去過。
似乎他們是行走的史詩,不豪邁悲壯,卻堅如磐石,又如潺潺溪水,讓我時刻感受到一種比他們更大、比生命更大的一種存在。現實而言,我不知道自己記憶中的他們是否還健朗,而如若他們真的一個個漸漸離去,我們依舊不會遺忘。
文章開頭的小故事裡,沒有用「倖存者」三個字,反而用了「生還者」。我不喜歡「倖存」二字在悲愴中扮演的角色,好似活下來真的就是「幸運」嗎?如果真的讀過他們的文字或者與他們有過交談,便會知道,活下來的人不一定都認為這是「幸運的」。怎樣說呢?他們的經歷怎麼也難讓一個「倖」字承載,相反,「生還」更貼切。
記錄一點點他們,是因為我覺得他們是詩、他們是書,他們的老去讓我念念不忘,在面對老去的時候,身邊的長輩或許能直接地給予一種老去的感覺,然而,我更會想到曾經有過一面之緣的他們,想著生命、個人經歷與老去的意義。
關於倖存者,Joshua Cohen不就這樣寫嗎——
「倖存者?我們誰又不是呢?」
他調侃地道出了在生命的道路上每一個活到現在的人都是「倖存者」/「生還者」這一似笑非笑的事實,從而展開他的故事。難道不是嗎?
可是,Margaret Atwood又在詩裡說了她的一套——
「我說,在流亡中/生存/是第一要務。 
那之後(我怯生生地說)/我們或許會開始
從什麼中倖存?你說/
昏暗的光下你望過你的肩膀/說
Nobody ever survives.」
究竟我們都是「倖存者」還是真的「無一人會倖存」呢?難解難分。不過生命在此向前奔流不息,面向老去,選擇不同、思考不同、style也不同。有那麼一些老人,他們的精神在擦肩而過的我眼中,就如人生的詩歌一般有著鼓舞、向上、不屈和博大的力量。願我能擁有他們的style。
最後,分享一張我最喜歡的照片。曾經每天早上上班路上都看到她和她肩上的那隻🦜,終於在行走中匆匆拍下了這張照片,always,忘不了她肩膀上的🦜;忘不了她如風的腳步;忘不了她的背影;忘不了她的銀髮⋯⋯
©All Rights Reserved. Mary Ventura
為什麼會看到廣告
avatar-img
74會員
226內容數
不一樣的書評
留言0
查看全部
avatar-img
發表第一個留言支持創作者!
Mary Ventura的沙龍 的其他內容
連看了三部電影,都和書籍有關。前兩部是《太平輪》,想要追尋柳龍光的足跡,這篇獻給塵封已久的滿洲國文學。——不知是不是反抗總有一種自然的美感,也好像是深深植於血液中的一種動能呢,讀著那些反抗的文字會好激動,讀著反抗的失敗也會心痛。
加沙日記》(英文書名:The Drone Eats With Me: A Gaza Diary)作者Atef Abu Saif,是從2014年7月6日開始記錄這場為期五十多天的戰爭的。這本書讀起來非常魔幻,雖然它不是魔幻現實主義的創作,但卻是我第一次看一本記錄戰爭的日記體書籍,而自己在每一個日期處停
最近,巴以「衝突」愈演愈烈,勾起了我很多過去的回憶。Adania Shibli的《細枝末節》獲得2021年國際布克獎入圍提名,講的是一個非常令人不適的故事。希望通過些許回憶與故事,拼湊一個永遠不會完整的戰爭的畫面。
做了一個自己反覆被霸凌卻被當成「殺人犯」的夢,醒來睜眼就看到成都49中的事情,心裡一緊,想到魯迅曾寫過的一篇文章,控訴的是那些手握權力的師長們,由此說開去⋯⋯那些留在我記憶中的,一個個在我還小、還不太懂生死就離開校園的生命們,你們可知道我還記得你們嗎?
人,在這個小故事裡是那麼的重要,又同時那麼的不重要,人們四散而逃,是為了另一個人的到來,同為人,女王及她代表的那些人在這四十來頁的小故事中佔了不到一句,剩下全部是另一些人,他們為「人」的價值似乎那麼脆弱,而這脆弱或者說削弱,正是來自另一些人,除去那麼些形容詞,不都只剩「人」字了麼。
整理舊文,整裝待發的時候突然就到了,說不清為什麼,可能是宇宙中兩個黑洞相撞真的對我產生了不可名狀的影響。發現讀完居然從未寫過Zadie Smith新書的點滴,看到思考寫作,又正好要整裝待發,覺得情形再合適不過了,說說Zadie Smith的Intimations:Six Essays及她要表達的——
連看了三部電影,都和書籍有關。前兩部是《太平輪》,想要追尋柳龍光的足跡,這篇獻給塵封已久的滿洲國文學。——不知是不是反抗總有一種自然的美感,也好像是深深植於血液中的一種動能呢,讀著那些反抗的文字會好激動,讀著反抗的失敗也會心痛。
加沙日記》(英文書名:The Drone Eats With Me: A Gaza Diary)作者Atef Abu Saif,是從2014年7月6日開始記錄這場為期五十多天的戰爭的。這本書讀起來非常魔幻,雖然它不是魔幻現實主義的創作,但卻是我第一次看一本記錄戰爭的日記體書籍,而自己在每一個日期處停
最近,巴以「衝突」愈演愈烈,勾起了我很多過去的回憶。Adania Shibli的《細枝末節》獲得2021年國際布克獎入圍提名,講的是一個非常令人不適的故事。希望通過些許回憶與故事,拼湊一個永遠不會完整的戰爭的畫面。
做了一個自己反覆被霸凌卻被當成「殺人犯」的夢,醒來睜眼就看到成都49中的事情,心裡一緊,想到魯迅曾寫過的一篇文章,控訴的是那些手握權力的師長們,由此說開去⋯⋯那些留在我記憶中的,一個個在我還小、還不太懂生死就離開校園的生命們,你們可知道我還記得你們嗎?
人,在這個小故事裡是那麼的重要,又同時那麼的不重要,人們四散而逃,是為了另一個人的到來,同為人,女王及她代表的那些人在這四十來頁的小故事中佔了不到一句,剩下全部是另一些人,他們為「人」的價值似乎那麼脆弱,而這脆弱或者說削弱,正是來自另一些人,除去那麼些形容詞,不都只剩「人」字了麼。
整理舊文,整裝待發的時候突然就到了,說不清為什麼,可能是宇宙中兩個黑洞相撞真的對我產生了不可名狀的影響。發現讀完居然從未寫過Zadie Smith新書的點滴,看到思考寫作,又正好要整裝待發,覺得情形再合適不過了,說說Zadie Smith的Intimations:Six Essays及她要表達的——
你可能也想看
Google News 追蹤
Thumbnail
無論是在道山村或是隔壁大一點的中硯里,路上看到的都是年邁的長者,大多數人都馱著背,拄著拐杖,每每看著他們行走蹣跚,心裡都會升起不捨跟憂心,在這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小村莊裡,他們是如何自理生活的?他們的家人都在哪兒呢?他們還有多少時間?
Thumbnail
最開始兩句記得是七、八年前寫就,一直未能補全,直到前幾日,不自覺吟誦起來,才終於賦予這首詩完整。 記得非常清楚,當時想的情景,是走進舊家後方的廢棄宅院,陽光從生鏽的鐵窗灑落,灰塵旋繞不已,雖然我從未在這房子住過,但從小便往這稱得上危樓的屋子裡跑,翻過許多祖父時代的物品,見過許多父輩留下的痕跡
Thumbnail
人的一生平均會搬家幾次呢?有多少人是一輩子在同一個地方出生、長大、老去?沒有離開,是因為選擇留下來,還是被留下來?我翻開《留下來的人》這本書,想藉由觀看他人的經驗,對於我那彷彿紮根樹木離不開土壤的母親,也許能多一些客觀的認識。 也許是大學時期開始多年的北漂生活,對我來說,搬家是一件想做就可以做
2024年4月4日凌晨,伴我人生40年的奶奶,以高齡93的歲數,離開了人世。越漸失去聯繫的親人們,卻在治喪這段期間,難得的再次有機會相處;只是那種感覺很奇妙,有些熟悉但卻又感覺陌生 ......
Thumbnail
每次到掃墓時節時,總會懷念起和奶奶、外公、外婆相處的日子。這幾天,我總會和家人提起過往那些快樂的兒時時光,老爸總說,都過去了,每次都提起那些往事,其實我是知道老爸的用意,叫我別一直往後看,看著前面的路,為自己的人生開出一條血路。 因為我是個很貪戀回憶的人,沒有勇氣向未知的道路前進,也不想做太多對於
Thumbnail
少小離家老大回 鄉音無改鬢毛催 兒童相見不相識 笑問客從何處來 小時候常常有鄉音很重,的杯杯到家中做客。
Thumbnail
每每聽到“山丘”這首歌歌詞的這幾句,特別有感⋯ 也許我們從未成熟 還沒能曉得 就快要老了 儘管心裡活著的還是那個年輕人 公司二代欲回歸接班,三十年來,將公司一手打造成為300億營業額企業的CEO,還是被迫得離開公司。連一路跟著她打天下的研發、行銷、業務、財務主管在不到一年內,也都陸續離開
優雅的老去 疫情後的過年,親友間的交流也較為熱絡了。拜訪了幾位已多年未見的友人,因多年未見不免彼此打量起來,追憶昔日對照如今,感嘆歲月在每個人身上留下痕跡卻是那麼不同。雖然人體的老化是必然的,但有人眉宇間的氣場軒昂,並不會隨老化而消失,反而越發飽滿與不凡,且散發出某些高貴的特質。
Thumbnail
疫情結束後的第四年,我終於回家了。
Thumbnail
在水萍塭公園漫步,看到兩位外籍幫傭把兩位老人退到陽光處曬太陽後,就到陰影處聊天,不理會兩位老人家。兩位老人也就一直看著前方,偶爾經過的行人,沒有交談,他們兩位老人互相認識嗎?不禁想著。 難道存錢以後的生活是讓人推著到陽光處然後放生?
Thumbnail
無論是在道山村或是隔壁大一點的中硯里,路上看到的都是年邁的長者,大多數人都馱著背,拄著拐杖,每每看著他們行走蹣跚,心裡都會升起不捨跟憂心,在這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小村莊裡,他們是如何自理生活的?他們的家人都在哪兒呢?他們還有多少時間?
Thumbnail
最開始兩句記得是七、八年前寫就,一直未能補全,直到前幾日,不自覺吟誦起來,才終於賦予這首詩完整。 記得非常清楚,當時想的情景,是走進舊家後方的廢棄宅院,陽光從生鏽的鐵窗灑落,灰塵旋繞不已,雖然我從未在這房子住過,但從小便往這稱得上危樓的屋子裡跑,翻過許多祖父時代的物品,見過許多父輩留下的痕跡
Thumbnail
人的一生平均會搬家幾次呢?有多少人是一輩子在同一個地方出生、長大、老去?沒有離開,是因為選擇留下來,還是被留下來?我翻開《留下來的人》這本書,想藉由觀看他人的經驗,對於我那彷彿紮根樹木離不開土壤的母親,也許能多一些客觀的認識。 也許是大學時期開始多年的北漂生活,對我來說,搬家是一件想做就可以做
2024年4月4日凌晨,伴我人生40年的奶奶,以高齡93的歲數,離開了人世。越漸失去聯繫的親人們,卻在治喪這段期間,難得的再次有機會相處;只是那種感覺很奇妙,有些熟悉但卻又感覺陌生 ......
Thumbnail
每次到掃墓時節時,總會懷念起和奶奶、外公、外婆相處的日子。這幾天,我總會和家人提起過往那些快樂的兒時時光,老爸總說,都過去了,每次都提起那些往事,其實我是知道老爸的用意,叫我別一直往後看,看著前面的路,為自己的人生開出一條血路。 因為我是個很貪戀回憶的人,沒有勇氣向未知的道路前進,也不想做太多對於
Thumbnail
少小離家老大回 鄉音無改鬢毛催 兒童相見不相識 笑問客從何處來 小時候常常有鄉音很重,的杯杯到家中做客。
Thumbnail
每每聽到“山丘”這首歌歌詞的這幾句,特別有感⋯ 也許我們從未成熟 還沒能曉得 就快要老了 儘管心裡活著的還是那個年輕人 公司二代欲回歸接班,三十年來,將公司一手打造成為300億營業額企業的CEO,還是被迫得離開公司。連一路跟著她打天下的研發、行銷、業務、財務主管在不到一年內,也都陸續離開
優雅的老去 疫情後的過年,親友間的交流也較為熱絡了。拜訪了幾位已多年未見的友人,因多年未見不免彼此打量起來,追憶昔日對照如今,感嘆歲月在每個人身上留下痕跡卻是那麼不同。雖然人體的老化是必然的,但有人眉宇間的氣場軒昂,並不會隨老化而消失,反而越發飽滿與不凡,且散發出某些高貴的特質。
Thumbnail
疫情結束後的第四年,我終於回家了。
Thumbnail
在水萍塭公園漫步,看到兩位外籍幫傭把兩位老人退到陽光處曬太陽後,就到陰影處聊天,不理會兩位老人家。兩位老人也就一直看著前方,偶爾經過的行人,沒有交談,他們兩位老人互相認識嗎?不禁想著。 難道存錢以後的生活是讓人推著到陽光處然後放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