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etit” 在法文是「小」的意思,也就是四個小東西,一口可以吃掉的尺寸。這道其實不算是甜點,而是當客人吃飽了沒辦法吃下一整份甜點時,通常會點上一杯咖啡,而這一口小點就是拿來配咖啡的。DW 的 Petit four 是一個松露黑巧克力、一個松露白巧克力、一塊棉花糖以及幾顆可可粉裹焦糖杏仁。以上這些可不是跟廠商訂貨的,全都是我們自己做的。
【冰淇淋】 傑羅催促我快點來學做冰淇淋 base。
維亞尼第一天見到我的時候,曾經說我可能需要去跟傑羅報到。我問了阿丹,阿丹說不用,傑羅是 SH 餐廳的人,不關妳的事,妳不歸他管,不要找他。可維亞尼跟我說,傑羅是大師中的大師,僅僅只有22歲,就已經得過許多國際大獎,他覺得很奇怪,我們用人家的場地和器材,怎麼會不需要跟人家拜個碼頭呢?
「妳之前是在哪裡工作的?」傑羅很瘦,看上去的確年輕,但卻有著藝術家一般的沈穩。他玩著手上的 tuile,一種烤過以後會有蕾絲般的孔洞,很軟,跟紙一樣薄的東西,他用手指塑形,捏成抽象立體雕塑一般的造型,只消幾秒鐘的時間那軟趴趴的薄片就變成硬挺的脆片,擺滿桌像是雕塑品展示。
「我沒有經驗,之前只有在一家法國小餐館做過兩個禮拜。」我回答。
傑羅把最後一個 tuile 放在桌上,和湯瑪士互相對看了一眼,擠出無奈的微笑說:「因為我們兩家餐廳共用冰淇淋機,也共用機器的金屬罐,所以我決定以後要分工做 base,一次做雙倍這樣才有效率。但前提是妳要有品一點,看到 base 快用完要做新的,不要拿光光以後拍拍屁股走人,沒時間做的話起碼要告訴我們。」傑羅繼續說:「妳幫我,我幫妳。妳們阿丹主廚不管妳死活,妳都來用我家的東西,妳們 DW 沒有一個廚師會做甜點,維亞尼不在,妳真的慘了,妳會需要我們的幫忙,那妳也要守規矩,維護我們的區域,知道嗎?」
“ Yes Chef! ” 我很乖地回答。
「不用叫我 Chef,我不是妳 Chef,我沒有收妳當徒弟。」
「好。」
「我教任何人東西,都確保至少兩次。第一次我示範,第二次你做我監督。」
我去洗碗區拿深鍋,被 SH 餐廳的一個廚師阻止:「等等!這個不能拿,等一下我們要用。」
「為什麼你可以用我不能用?這東西是你的嗎?」明明就是我先拿的!
傑羅看到我們在爭吵,走來問那位同事:「你要用多久?我們只要 20 分鐘。」
對方要煮燉煮類,一次要好幾個小時,我們贏了。可那也是因為傑羅是甜點主廚身份,如果只有我一個人,通常都是被欺負的份。
「以後每天進備料廚房,眼睛先環顧四周,盆子、鍋子、烤盤、烤箱......你要的東西都在不在,在的話先拿,如果稍後才要做的東西可以先讓別人用沒關係,但是要緊盯著別人拿去做什麼,問一下要多久。」傑羅和湯瑪士開始施捨我一些生存小秘訣。
Pacojet 是瑞士的冰淇淋機,被廣泛使用在各大高級餐廳。它其實就是一個超高速旋轉的機器,裡面有刀片,只要將冰淇淋的 base 填充在機器配置的金屬罐裡,填充約一半的位置,就可以打出一整罐綿密的冰淇淋。除此之外,不同的配方也可以做出像雪酪 (Sorbet) 甚至其他特殊質地。之所以受到廚師的喜愛,是因為它可以小量製作各種口味的冰淇淋,什麼都可以打,什麼都不奇怪,讓大廚發揮天馬行空的想像力。
「冰淇淋 base 其實就是所謂的 Crème anglaise (English cream),就是卡士達,這是學甜點最基本的第一課食譜。」傑羅解釋著。
「這就是傳說中的卡士達啊!我以為卡士達比較濃稠耶?」
「濃稠的那種叫做 Crème pâtissière (Pastry cream),都是卡士達,那種會加一些玉米澱粉,我們現在要做的這種 English cream 最簡單。」他一邊示範一邊講解:「攪拌,繞 8 字型,不要停,一直繞,繞到溫度計呈現 82ºC 的時候立即離火,而且要立即把它過篩入另一個容器中,底部才不會結塊。」
攪拌這種苦差事當然還是由我繼續,我左手拿溫度計,右手不停繞 8 字:「好了好了!可以來幫我倒嗎?」鍋子太重,我呼叫傑羅過來。
「82ºC 了嗎?」
「80ºC,但是它馬上就要變成 82ºC 了。」我就是很緊張,好怕它變成 83。
「當我說 82ºC 就是 82ºC ,看到數字變成 82 以前都不算 82ºC。」
他說得沒錯,從 80ºC 到 82ºC 是有一段時間的:「妳看到沒有,差個幾度,濃稠的程度就不一樣,做甜點差一點點都不行。」
Base 倒入另一個大型容器後,我們要加上半茶匙的穩定劑 (stabilizer)。
「穩定劑一定要在這個時候加,加完要用均質機打勻。」
「穩定劑裡面是什麼?不加會怎樣?」
「穩定劑的成分是植物的凝膠和多醣類,舉個最簡單的例子,其實玉米澱粉讓湯汁變濃稠,也是穩定劑的原理。冰淇淋需要乳化和穩定,才會有冰淇淋的口感。你剛剛做卡士達的過程就是乳化,而穩定就需要穩定劑,除非是非常高脂肪的材料才不需要加,例如有些人用 Double cream 來做冰淇淋,但那種很膩很肥。」
我們把 base 加入金屬罐子裡,這些 base 加上一匙花生醬就成了花生冰淇淋,加上一匙朗姆酒就是朗姆酒冰淇淋,加上肉桂粉就是肉桂冰淇淋....什麼都不加,就是香草冰淇淋,因為 base 本身是用好幾支香草莢下去煮的。
中午12點,來不及了!我急急忙忙扛著所有備料直奔40樓。
「泰米!Ni How Maaaaa!」阿丹每次見到我都一副幼稚園老師帶小孩的誇張樣。「我們很多很多的備料都不夠喔!完蛋了喔!而且今天開始我們要24小時營業囉!趁還沒有單子以前妳要做蜂巢脆餅和焦糖杏仁,可以嗎?以後所有備料都加倍,因為半夜12點以後我們還是有供應幾道甜點。」
阿丹裝可愛說罷,從桌子底下拿出一大籃軟趴趴,做壞掉的蜂巢脆餅:「我們都很需要妳!妳看看!有人做出了這個鬼東西...」“ Someone made this shit ! ”
「哇啊....這個蜂巢脆餅怎麼做成這樣....」那瞬間我突然好有成就感,我可是已經做兩次都很成功了呢!
阿丹眼睛直視著我,接著左看看,右看看,確定沒有其他人在旁邊,接著認真看著我小聲說:「那個人......那個人....很有可能是我唷!」“Someone...someone maybe...me... ”
阿丹手指著他自己,又是一個李奧納多小痞子的表情,快笑死我。還真沒見過這種主廚。他怎麼會這麼老實地把自己做壞的東西留下來給廚助看啊?!我看其他廚師做壞東西都恨不得快點丟垃圾桶還要覆蓋好,不要讓別人發現。
Honeycomb 可用蜂蜜,也可以用 Golden syrup,加上葡萄糖漿、砂糖和水,煮到焦糖色澤金黃後,立即加入小蘇打粉迅速攪拌,此時焦糖會迅速長高,好像大浪襲來一樣刺激,所以最好用有深度的鍋子,並且準備好放有烘焙紙且有深度的容器,長高到快要滿出鍋子的時候全部一股腦倒入容器中,好像金黃色的岩漿在容器中繼續沸騰,形成大小不一的氣泡。這個備料是一個很壯觀的過程。此時 honeycomb 仍然呈現液體狀,要小心翼翼地移動,盡量不要震動到,免的氣泡消失造成塌陷。約莫一兩個小時就會乾掉變成脆糖。
其實維亞尼帶我做 Honeycomb 的時候我是怕得要死,看到那高溫的焦糖迅速爬到鍋緣,很怕被燙傷,但為了我能順利在餐廳生存下去,心一橫,便鼓起勇氣自己做一遍,其實沒有想像中的難,焦糖會有表面張力,即便長高到滿也不會立即溢出。我熟練地迅速把 Honeycomb 做完,接著便要做焦糖杏仁。
這次不知道為什麼,焦糖杏仁做出來非常黏膩,裡面的杏仁也因此不脆,可能溫度不夠,可我也不知道怎麼判斷。做甜點難的地方就在這裡,明明上次做得好好的,突然有一天又失敗了。
「妳這杏仁不行喔!」二廚亞契試吃了一口,板著一張臉,宣布這只能給員工吃。
「可以啦可以啦!泰米最棒了!我覺得很好吃呀!」阿丹對我的標準真的很低。
「可是我就是按照維亞尼教我的,上次也都做成功了啊!我的配方在這裡...」我把配方給亞契看,亞契看了一看,跟我說:「我教你一個更好的配方!」
原配方其實是焦糖裹上杏仁,乾了以後就變成外頭一層金黃色的焦糖。亞契則是再加上一些鹽和糖繼續煮,讓外頭的焦糖全部結晶化,變成酥脆的效果。
「你看!怎麼樣!」亞契秀給阿丹看。
「嘖!」阿丹一臉不屑
「我覺得很好吃耶!好吃又簡單!」我說。
「你看!她說好吃啦!怎樣!」亞契得意地向阿丹炫耀。
老實說,剛開始幾天我不太喜歡亞契,他的職位是二廚,僅次於主廚,所以當阿丹和湯姆兩位主廚都不在時,他就是隊長。但他很兇很嚴厲,對我也毫不客氣,打掃的時候盡挑一些細節要我全部清得乾乾淨淨,出餐更是挑三揀四逼得緊緊,一副把廚房當軍營的樣子,我想這就是他說他不喜歡女生在廚房的原因吧。更討厭的是他常常做他自己的創作秀給阿丹和湯姆,跑來我的區域用我的備料,把我桌子弄髒後叫我清理,用一用還嫌我標籤沒標好,東西沒擺好。
可同時我又很尊敬他,因為他懂得東西太多了,加上他要求的東西好像也都有理。我漸漸發現,廚房裡有些人懂很多,有些人懂很少,這是很容易被看出來的。
「嗶嗶嗶...嗶嗶...嗶嗶嗶...嗶嗶...嗶....」又是一個忙碌的午餐時段,下午時突然來了一張奇怪的單子:
Brownie (Birthday plate) VIP
「Chef,這是什麼?」我問阿丹。
「這是一個重要的客人,獨立報的美食版記者。他們還在吃主菜,但等一下我們要給他們慶生。妳會用巧克力寫生日快樂嗎?」他問。
「我會。」其實我只有看過維亞尼寫過,但我就覺得我會,我甚至覺得我可以寫得更好看,畢竟我可是設計師,練過藝術字的,我真的很想寫寫看。
「很好!妳現在有時間先寫,不急,寫好以後我們就先放一邊,等客人要吃甜點的時候我們兩個一起完成,可以嗎?」
可我不知道怎麼做那個巧克力筆,40樓廚房也沒有巧克力。我連忙跑去38樓的SH餐廳,找看看傑羅或湯瑪士在不在。
到了38樓SH餐廳,我看到完全不一樣的風景。他們廚房不是開放式的,主廚卡洛斯大吼著,所有員工像是軍隊一樣,安靜,有紀律。整個廚房乾乾淨淨閃閃發亮,可以感受到壓力大得逼人。
「妳會寫巧克力字嗎?」傑羅給我一個用烘焙紙捲起來做的巧克力筆,他教我怎麼裁切,摺出一個三角形,用小茶匙倒入一點巧克力,摺起封口,簡簡單單。
「我覺得我應該可以寫。」我說。
傑羅在桌上示範一次給我看一個漂亮的Happy Birthday,然後要求我也跟著寫一次。
我也寫了一次,傑羅說:「好,可以,妳會寫,去吧!」
晚班時一位膚色黝黑,像是有著非洲血統的女生走來:「哈囉!泰米!」
她是法蘭,DW 唯二的女同事,現在在冷盤區。
我有耳聞同事們都很嫌棄她。印象中她話蠻多的,有點囉囉唆唆的那種,但看上去是個很友善又熱心的人。我總覺得其他人嫌棄她,要嘛是性別歧視,要嘛是種族歧視。
「泰米,怎麼好久都沒看到維亞尼?」法蘭問。
「我也不知道耶,他們說他請病假,我也沒有他電話,不知道怎麼了。」我說。
「妳覺得他會不會不來了啊?」法蘭問。
「不會吧......他看起來蠻開心的啊!」
「誒.......妳們甜點區需不需要人手啊?我其實比較想做甜點,我在家常常做烘焙,可是當初我來應徵的時候他們叫我去做冷盤,我好討厭做冷盤啊!而且他們都對我好兇,我覺得跟妳一起工作一定會比較快樂,我會做很多種蛋糕喔!」
「可是我不確定維亞尼到底是生病還是不來,是不是要再等幾天看看啊?而且我只是個小咖,妳跟我說也沒用啊。」我說。
法蘭總是帶著超燦爛的笑容,露出整排潔白的牙齒,她喜歡到處找人攀談,無時無刻臉上都是興奮的表情:「我知道啦,但我覺得要先跟妳聊聊,看你有沒有辦法把我弄進去甜點區,我們會成為好夥伴的!」
雖然我缺夥伴,法蘭看起來也像是個好人,可不知道為什麼心裡卻希望她不要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