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於 2022/04/09閱讀時間約 1 分鐘

糧食主權與新的內部民主––訪問保羅.倪可森(Paul Nicholson)

■尼克.佩傑–克拉克(Nic Paget–Clarke)/春雷 譯
倪可森,是西班牙瓦斯克地區「瓦斯克農民協會」(EHNE)的成員,也是「農民大道」(Via Campesina)「國際協調委員會」的成員。「瓦斯克農民協會」是西班牙「農民與牧農協調組織」(COAG)的一支;而這個「協調組織」,也是「農民大道—歐洲協調組」這「農民大道」在歐洲的組織的一環。至於「農民大道」則是世界各地農民組織的組織體,它也是那由小農、家庭式農民、原住民族、無地農等所形成的全球性運動的一環。
這篇文章,是“起動”雜誌(In Motion Magazine)的尼克.佩傑–克拉克(Nic Paget–Clarke)於「農民大道」在非州莫三鼻克的瑪托拉,舉辦“第五屆國際會議”中,所做的採訪。此篇文章刊登於:“起動”,2008.10.17。至於有關「農民大道」的介紹,以及第五屆“國際會議”的文章,請參閱:青芽兒35期,2009.07/ 08。
▲保羅.倪可森。
▲保羅.倪可森。

在地生產,在地轉換,在地銷售

■倪可森:我叫倪可森,來自(西班牙)瓦斯克(Basque Country)。我是個住在比斯克灣(Bay of Biscay)靠近坎塔布萊安海(Cantabrian Sea)海邊的農民。就職業與養成來講,我是個酪農;但我不再從事乳品的生產與製造,因我已經沒有畜牧場了。但我仍有一小塊農地,也是一個合作社的會員;我們會用自己的農產品,來製造果醬、西打,與蜜餞。我們一共有14農戶。
■起動:能多講一些您所加入的合作社?
■倪可森:我們一共有14戶,成員多為專業的農民;有些則是兼業。在我們當中,約有一半是有機農民;即使我們販售的大多產品,並沒經過什麼有機認證。我們是在本地出售自己的農產品。我們也僱了6個人來做西打,一年可製造出十萬瓶西打。我們也會用在地生產的農產品,來製作各種的果醬與蜜餞。我們販售的範圍,都在半徑30英里以內。我們的合作社,到目前已有十二年了。在開初頭六年,我們沒賺到任何的錢;現在則是日有起色。我認為,尤其是在歐洲,小農戶要想生存下來,在地生產、在地銷售,幾乎是唯一的路子。在地生產,在地轉化,與在地銷售。
■起動:那麼這個合作社的內部,又是如何來運作的?會員是如何來作決定的? 又是在做哪方面的決定?
■倪可森:我們首要的目標,是能在我們本地的市場—我們有很好的傳統市場—以及透過小商店,來販售新鮮的產品。我們有一個由四個會員組成的理事會,來決定重大的事務。我們之間的一位農友,則是來當協調者;協調整個生意、廚房的事務,以及販售事宜。我們只有一位協調者。另外我們還有一位銷售員,他也是合作社的會員。然後我們有五位工作人員,來負責生產果醬與醬汁。

附加價值,與多樣的商業管道

■起動:在金錢方面,你們是怎麼來處理的?
■倪可森:我們一群在地的小農,會組起合作社,起先也是因在看到那競爭性農業,以及大型公司、大型行口、大型量販店產品佔有量的衝擊。而且我們則是想來保護本地的糧食生產系統、與本地買賣系統的運作。我們首先是發起了一個活動:“在地生產,吃在地。這對你們好,也對我們好。“
這是個大受歡迎的宣示,也因此帶動起一股風潮;然後我們就發展出一整套與餐廳、店家合作的策略。我們沒去找什麼高檔的市場。顧客都是本地居民。這不光只是價格的問題;它也是有關認同、食物品質的問題,有關知道是誰在生產出食物、食物又是如何生產出來的等問題。
而這最後又使得我們14戶農友認為:我們的產品,需要有附加價值。我們喜歡販售生鮮產品;但是在無法以生鮮方式販售時,我們就會來作轉換,轉做成西打、可口的黑苺果醬,美味的蕃茄醬。我們也會作辣椒醬。於是,又有蔬菜,又有果醬。
既然我們是處於山丘起伏的地帶,而濕度又很高。這是很典型的大西洋氣候。老天爺又時常會下雨。但我們倒是有非常多樣的食物。但由於整個地形是高低起伏,又有山,因此不可能會有什麼大型農戶、大農、工業式耕作的農民會跑過來。我們都只是小農園。我的農園有六公頃大。我們團體中的每個農園,也差不多都是這樣的大小。
我們開發出我們的產品。但目前,說真的,由於需求量過大,我們也只會採用一些非本地生產的農產來製造一些產品。這些產品或來自100、150英里以外。但我們會為這類的產品打上不同的標籤。至於生產系統的運作,仍維持原樣。
我們倒沒把產品賣到大賣場。這主要倒也不是為了什麼政治理念,而是經濟考量。我們支持本地的小商店。我們支
持本地的餐廳。我們也支持我們的顧客。我們沒把產品銷到大賣場,這是因如果這麼來做,你遲早會落得無法與它競爭
。你不可能在護著小商家的同時也在照顧著什麼大賣場。這就像美國的“沃爾瑪”(Wal–Mart)的情況一樣。即使它們對你說:「我們想購買你們所有的產品。」但就是不賣給它們。我們不賣,是因為大家很清楚:我們得維護一種多樣的商業管道;而且我們是靠著本地居民,才能生存下來。我們得來維持這合作社的身份;到目前為止,它運作得還算好。
我們當今最大的問題,倒不是什麼經濟上的存活。我們最大的問題,是缺少年輕人來加入。缺少年輕人來把我們的努力成果,給接棒下去。就經濟效益上來講,這門生意算是滿好的;而我們對將來也有許多的打算,但我們需要有新的農友加入。
■起動:年青人喜歡往都市跑?或是他們不願意加進來?
■倪可森:是的。農耕是種獻身;而年青人,至少是我們這一帶的年青人,則是想在社會中找尋其他的出路。畢竟,在都市,那另一種不同的生活方式也很吸引人。而這又是我們無法提供的。我們這兒傳統以來,就是個以漁、農為主的社區;在目前,這兩部門都陷入困境;這也造成本地的文化危機。但大都市還是有它的吸引力。我們有許多的後生,都去了那兒。
▲瓦斯克風景。

合作心態

■起動:在你們那兒,還有其他的合作社嗎?你們在當地是唯一的?或這已是股潮流?
■倪可森:在瓦斯克,我們向來都是有很強的合作心態,小國寡民的心態。在我們這一小片地方,有35,000個居民,但至少有50個不同種類的合作社:產業的,服務業的,以及農業的。我們鄰近孟德拉貢地區(Mondragon),而孟德拉貢合作社的經驗,就我們來講,是它是太過於全球化了。在我們生活中有種文化,有種互助合作的傳統。像「瓦斯克農民協會」,它的社會基礎就很強;在我們這小小的郡中,就有100名以上的會員。互助合作,這是個很好的想法。但可不是在農地裡,我們可沒共享拖拉機(笑)。
■起動:因此,這個合作社是更著重在附加價值方面,而不在實際的生產?
■倪可森:沒錯。
■起動:而且是依據傳統的想法而行?
■倪可森:是的。是依照傳統。
■起動:是經過幾世紀流傳下來的傳統?
■倪可森:是的。像在我們「瓦斯克農民協會」中就有個防範火災的小組。我們有4,000位農友結合起來,來做各種相互支持的防範措施。相互來防範火災、盜竊、風災,與水災。
■起動:您認為:相對於跨國企業的運作方式,合作社運動算是另一種的出路?
■倪可森:我想我們得與各類可一起來協力夥伴,相互運作。這點很清楚。我們當然會對那些大型的合作式組織與集團,保持關注與批判。它們與我們,很不一樣。
■起動:那些能算是真正的合作式組織嗎?
■倪可森:掛羊頭的吧。它們原本都是小小的合作社;是在認識到:要想在競爭型市場中能有競爭力,能有效益、能存活,才組成的。但是,它們變得愈來愈大,愈來愈大,愈來愈大。到最後,大到你完全無法掌控;它們都成了另種公司型態。對我們而言,在各種小合作社、小協會之間的協力合作,才是重要的出路。
■起動:我們可對此多談一些。您認為那純粹是因團體大小與會員多寡,而造成這種路線上的差別?
■倪可森:不。這不只是有關會員多寡的問題。但很清楚的是,當合作社愈變愈大時,它也就愈難來維持它的初衷、投入,它原本的精神。你變得愈大,你也就變得愈全球性,愈有競爭力;然後你突然發現:原本那些負責經營合作事務運作的會員伙伴,一個個都成了整個企業中的經理。而原本一起合作的其他伙伴、或是農友,則對這合作社的運作,毫無掌控能力。我們看過這種事例。
我們當地有個合作社,它是由農友為了生產上所需的投入而組成;共同購買肥料,購買所有農務上需要的物品,像是:包裝袋,飼料等等。我們既然是小農,就會採用許多袋子,像是80磅的袋子。而這個合作社,到後來則是想更有競爭力,想賣得更多。想要多賣,它於是就把東西賣給更大的農場,而且是採用大的工業式配備。他們不再使用袋子了;他們用貨車。而貨車不會開去小農那兒。他們也就不再賣袋子給小農,這也是因袋子只能用小運輸車、而非大貨車來運送。到最後,這個合作社只能是靠著大型農場來存活。至於那些原本是合作社主人的小農,全給替換掉了。
歷史是會有週期的,它又全回轉了。目前這個合作社,也因那大型農場在面對全球競爭下,無法相比而歇業後,而變的搖搖欲墬。到現在,他們也看清楚:有許許多多的小農,是要比只有一或兩位大農,要好得多。
■起動:因此,這種覺悟是從經驗中產生出來?
■倪可森:是的。我們身為農民,一直是在由經驗中學習。這是四海皆準的道理啊。

帶動我們本地的經濟

■起動:我一位住在委內瑞拉的朋友,把這個叫做:“團結經濟”(solidarity economy),而用來抗衡資本主義經濟。您覺得這有道理嗎? 這是否也是種覺悟?
■倪可森:是的。這是種覺悟。在悍衛與保護我們在地經濟時,我們很清楚:自己身為農民,我們也是本地社會的一份子;而且,像是有小型屠宰業師傅,有小商家,都對我們有好處;我們也需要一座小型屠宰場。我們需要有個整體的在地農業轉型。把我們的牛隻送到100英里以外的屠宰廠,宰掉、獻身掉,對這種方式,我們可無法來競爭。我們應把我們的牲畜,讓本地的屠宰師傅來做獻身,然後把肉類賣給本地的居民。我們需要有一個相比鄰的之處;這也是說:農民可以與小商家、與顧客相互協力合作;而且可形成一共識:我們得來捍衛我們在地的經濟。還有漁民,漁民也是一樣。
我們本地的學校,也有個協議:我們在學校念書的後生,只食用那兒子或女兒也在該校念書的牧農所生產的肉類。這可讓我們的小朋友,吃得健康。還有番茄與魚類,也都是由村中種出來、或捕起來的。我們不會去買外來的便宜食物。一開始,食物或會顯得貴一些;但是到後來,再由健康、由文化、由了解我們在地社區的角度來看,這完全划得來。
■起動:在從事這方面的事,像是來經營社區等,這會與地方政治有什麼關聯嗎?
■倪可森:當你涉入到這些村子的政治情況,沒錯,往往會有很大的爭論。政黨政治往往很難讓人們看到大家共同之處。而且政黨政治,往往只會在吵些雞毛蒜皮的事。但是每個人都不約而同的,形成一股社會氛圍:我們得帶動起我們的在地經濟。於是那些政黨也不得不跟著這氛圍走。也因此,任何想引進什麼大企業集團的甜頭與想法,也都給防止了。
但是,沒錯,在面對由外而來的政治勢力,由一些想引導我們邁向市場的政府機構而來的政治力量,想持續來維持原本的路線,確實是一場很艱辛的戰鬥。比如說,它們想讓我們開發出另一種的觀光,一種商業式觀光路線。另一種則是土地的使用,透過可蓋起第二棟屋子。另一個由外進來的重大問題,則是基礎建設。它們要我們開闢更大的馬路,以便讓更多的人來到海邊。
因此,沒錯。我們確實是受到很大的外來壓力。他們往往會說:要全球化,不要那麼的來保護我們的文化或我們的經濟。
▲瓦斯克的羊群。

獻身

■起動:有關牲畜方面,您為什麼會用到“獻身”這個詞?
■倪可森:我們一向都是在說獻身的啊。
■起動:這是表示您們對牲畜的尊重?
■倪可森:是的。在小型的屠宰場中,你可這樣做。對我們來講,這是非常的重要。比如說,如果你是位屠宰師傅,而我把那頭叫做:“黑仔”的牛賣給你。你會買“黑仔”,也是因你相信牠會有很好的牛肉。這一切程序都很清楚。我把“黑仔”帶到屠宰場,牠當天、或隔日就要獻身了;然後屠宰師傅會在那兒,會先帶牠回家。如果是在一個大型的屠宰廠,屠宰師傅、或是牧農,很明顯的是完全沒插手的餘地。
因此,我們也有場主要的戰鬥,那是來維護我們在地的屠宰場。我們已有14個鄉鎮議會,來支持再我們這小地方,開設一個新的、完全符合衛生標準的、合法得屠宰場。維持一個屠宰場,這對我們可是萬分的重要。因為如此一來,我們不只保有食物的品質、與為居民確認食物的來源;我們另外也可保障這地區約200位的屠宰師傅,以及2,000位非全職、但每人都會養上個八到十頭牲畜的農民。我們就是想保護這鏈鎖。這對我們,可是萬分的重要啊。

糧食主權(Food Sovereignty)

■起動:對糧食主權這想法,在歐洲不同國度的人,各有不同的看法? 或您認為它更是種在地路線? 您是如何來看糧食主權?
■倪可森:人們對它往往會有不同的了解。我想人們通常在談很多事的時候,不知道自己正是在說糧食主權。我直到目前所說的,也正是有關糧食主權的事。糧食主權,就一般公民、一般農民來看,那就是:在地經濟原本就應有自己的主權,這是種權利。首先,它是份權利,是份各個政府有責任與義務來為永續農業訂定糧農政策的政治權利。
政府要有來保護與調控市場,糧食進、出口的權利。調整糧價。那也是政府的政治能力,來說它們需要什麼,不需要什麼。它也是種經由社會需求,而來對市場做調控。而且是在糧食政策與農業政策上,不該有矛盾的做法。像是你不可能有個農業政策,它一方面在推動工業式、密集式的農業或糧食生產;另方面卻也想來保護在地的永續農業。這兩者無法相容。糧食主權,也就是把一種與社會與環境永續相關的生產方式,至於首位。
因此,我們所說的,已不只是糧實的充裕與否,一種自足的想法。而更是在指一種來決定政策的政治權利。“我需要這個。我不要那個。”這也是把在地的糧食生產置為首位的權利。以何種價格進口。以何種價格出口。
其次是有取得的權利。能得到土地,水源,種子。這也是往後的農民,不管是否是農家出身,有取得的權利。取得的權利。
第三,則是消費者有權利,來決定自己要吃什麼,來決定糧食是如何、以及是由誰生產出來。目前,消費者對這些,毫無管控能力;對糧價、對食物品質,毫無能力。而且我們甚至根本不知道是誰在生產出這些糧食。這些絕對是消費者應有的權利。糧食主權,不只是有關農民的權利;它也是公民影有的權利,來決定我們要吃什麼,食物是如何生產出來,是由誰來生產的。
▲要求糧食主權。

新自由主義政策的推手

■起動:在歐洲,糧食主權一般是帶有全國性,地區性的意思;而您卻談到在地性?
■倪可森:糧食主權只有從在地來形成;但說到最後,還是得由政府來決定政策。糧食主權,是一種相對於新自由主義、資本主義政策的另種出路。它是相對於目前這種社會運作的另種路線;而我們得逐步的建立出來。我們會建立的很慢。但是在這世界,已有些國度也正在開創糧食主權的路線。這會需很長一段時間,但這也是指:改變政策,政策從頭來做改變。
■起動:至於「歐盟」,您怎麼來看它?它是件好事,是件壞事?或您有其他的想法?
■倪可森:的確。是存在一個歐洲,而且是有個歐洲共同的視角;但是那個視角太大、太廣泛了。至於我是否把它視為一政治性聯盟,我不確定;這應是另一個問題。但它絕對是非常、非常的多樣。歐洲在歷史、文化與風土,或任何事務上,一向是非常的多樣。既然是這麼的多樣,你很難想像來形成一個“共同農業政策”(Common Agricultural Policy, CAP),會要費上多大的心力。歐洲農業政策的作用,正如同美國的“農業法案”(Farm Bill),在國際上是來推動新自由主義政策,推動自由貿易議程。而歐洲的農業政策、歐洲農業,也是地球上主要的農業;糧食第二大出口、以及糧食最大進口的地區。在歐洲這可是一個重大的問題。
在以往,主要的經費預算,一直是用在糧食生產方面。於是歐洲共同農業政策,也成為全世界主要的新自由主義政策。而且是在自由貿易的爭論中,主要是由歐洲在推動開放世界上所有的市場。
■起動:它比美國還用力?
■倪可森:是的。美國還有更多的保護主義手法。美國有它的軍事力量,作為政策的後盾。 歐洲的手法,則是想透過貿易,透過像那在“世界貿易組織”(WTO)的自由貿易議程。「歐盟」,在WTO的談判中,也特別的、公開的說明:它們可以在透過把所有的經濟給自由化後,來犧牲掉農業;但是對此,我得指出:歐州的農業政策以幹掉千、百萬家庭式農園。在歐盟,我們每一分鐘會少掉三個家庭式農園。這對家庭式農園來說,可是個極為嚴重的問題。有許多的地區,由其是山丘或貧瘠地帶,農民日漸減少;或是以實際失去了農民。而整個潮流,也是很快的轉向由極少數農民掌控了大量的資源。這是對家庭式農園作持續的再調整;而糧食作物的種植,也給縮減成為只是少數地區、少數農民的事。歐洲,不只是在它工業式農業生產模式上,生產是給日益集中;而就整個社會來看,它也在消除小型家庭式農園的份量。
▲瓦斯克的土風舞。

企業集團推動的農業政策

但歐洲是十分的多樣。在英國,在大不列顛,農民就像在美國一樣,約只佔總人口的1%。但是在歐洲其他地方,像是在義大利,就有8%,西班牙8%,羅馬尼亞25%。因此,這整個的狀況是非常多樣的;但這個政策,在各地卻是同樣的來把小農戶掃出農地;而來讓大企業集團來接手農耕。這是種由大企業所推動的農業政策。各種的貼補,就是這政策的手法;一主要的手法,來帶動起大型農場。你生產的愈多,就會得到更多的貼補。農業政策,可算是個讓農場愈變愈大、生產日益變多的推手。
在歐洲,你還會看到一獨特的情況,這也與美國很類似,那就是:一些大的糧食鏈集團,正控制著糧食的價格與分配。這對歐州會是個很大的危害。這些大型糧食鏈集團,像法國的、英國的,“家樂福”(CarreFour)、“好市多”(Tesco)等,不只正逐步的開始掌控消費者所吃的、以及如何去購買食物;它們更控制了農民本身,以及農民的收入。它們在控制這一切,它們還壓低價格,把送過來的糧食的等級壓低。契作式農業,這種大公司直接與農民簽約來生產糧食的方式,不但為農民、也對消費者帶來很壞的作用。
「農民大道」(Via Campesina)於西班牙的組織:「農民與牧農協調組織」,也會每個月來製做經濟分析;來追蹤農民得到的價碼,與消費者付出的價格。人們立了一個有關40項物品,如蔬菜、水果、肉類、牛奶等的價目表;而就同樣的產品,那付給農民、與消費者付出的價差,可以差到1300%到200%。
比如像是馬鈴薯,它沒有經過變價。但是在原本的、農民的價格,與終端的價格之間,沒任何理由,就可差到800%。唯一的原因,應是那些大型賣場、那些大型的糧食鏈集團的壟斷掌控。正是由它們來決定提供給農民、以及消費者的種種條件。過去十年來,在這方面確實是有個重大的轉型。

壟斷政治過程

■起動:當您說到摧毀在地文化,您指的是集團式農耕的擴張,與家庭式小農的瓦解? 如果是這樣,這其間的關連又是什麼? 而這種改變本身,是否也隱含者反民主的趨勢?
■倪可森:確實是如此。確實如此。首先,在地經濟的瓦解,也造成那些靠著在地經濟中生存的農民的瓦解;然後是在地文化的流失。像過去30多年來,在西班牙您可看到上千個村落給荒廢了。人們離開村子,遷到大城市中。從1955年就開始這樣了。目前則是有股潮流,想來回復這些荒廢的村子。而這情況,尤其是在南歐的許多地方出現。移民,在地經濟瓦解。最後有人會在八月時回來度假,或是因退休而搬回來。而且有許多的村子,也給日本與德國的企業集團買走,給轉成老人退休村。它們把這些漂亮的老房子,重新整修;讓這些村子由退休的人來居住。
在這整個過程,文化的、社會的衝擊都是很大的。
於是我們可看到,一方面是一些政府想透過在與通貨膨脹作戰、而且維護貨幣主義策略(monetarist strategies),來抑制、降低糧價。而這個想為消費者降低糧價的意願,又與那企業集團想來壟斷政治過程的意圖、或政治能力相呼應。
很明顯的,在歐洲的這些政府,也因其它的利益原因,像是:便利建照取得、建設基礎工程與道路來便利糧食/里程的輸送等,來助長那些大型糧食鏈集團。讓大企業集團來掌控糧食,也可保住許多的既得利益。目前,實際在運作農業政策的,正是那些大企業;而這一切,確實是反民主的。
而且在鄉村治理的脈絡下,也出現反民主的情況。目前所冒出的,絕對是不合法的。它們在破壞一切既定的法規。目前,所有的政策都傾向於這種糧食消費、糧食生產政策;以至於大的跨國集團,更得以來擠壓農民與消費者。
它們愈箍愈緊;它們控制了我們所吃的,我們所生產的,我們如何來生產,以及糧食的價錢。而這一切,都是為了大公司的利潤。而這些政府呢,沒覺察到、也沒想來質疑這種運作體系正在摧殘民眾的社會、文化福祉。這,不是它們首要關注的。
這真得是很誇張。很誇張,是因為當你想與這些政府談判這些,你往往給認定是在反經濟、反金融。我們就有在全球所發生現成的五鬼搬運的金融危機。這是在週末一、兩天內進行的;然後沒事了。它們對這件事倒是處理得非常快。
說到氣候危機;在去年,那可是個大問題;人人都在擔心,整著社會也都在擔心。但政府一直是沒做甚麼回應;到現在,它們又說:氣候變遷的問題,沒這麼急。“我們得先來處理金融危機。“這整個政治決策的過程,愈來愈是給跨國集團牢牢的抓在手中;而我們正面臨這狀況。這也是「農民大道」第五屆大會所處理的一個主要議題。要如何來改變這種政策決定的方式,要如何來減少、來掌控這些跨國集團的政治力量等等。

抗拒的表現

■起動:您如何來評估「農民大道」尤其是在歐洲的努力?
■倪可森:由於沒多少的農民,我們的處境很艱辛。在「歐盟」,我們只佔總人口的4–5%。我們失去政治的影響力,文化的影響力。
■起動:您們是怎樣失去的?
■倪可森:這是因我們的農民數量縮減得這麼厲害;而且糧食這重要的議題也失去了份量。目前,在這波糧食危機下,我想人們應有新的體悟。人們會更加來留意像是狂牛症的問題。這也正是我們所在努力的。「農民大道」在歐洲各地的組織撐起了一個聯盟。這很重要。我們費了好大的勁,想建立起一個聯盟,來轉變那光靠自己獨自打拼是無法做到的,來轉變那農業政策。光靠我們自己,連轉變民意都做不到。
我們在努力發展聯盟的運作,也在與我們的盟友策劃方案。我們並未在為農民爭取經費,也沒在為農民爭取補貼。我們在農業方面,是在捍衛一種社會視角;一種相應於社會需求的農業。我們在努力策劃這些方案,而且是與消費者、與環保運動等一起來策劃;來更加能傳達出:糧食不僅僅是你吃下什麼,它還牽扯到更多的事務。它攸關到你的健康,它攸關到你的生活品質,它攸關到一社會視角,雇傭,以及在地認同等。
在歐洲,想要打贏這場仗,並不容易。能得到「農民大道」的支持,這對我們很重要。因為我們農民佔全球的一半,全世界有一半的人口是農民。而在歐洲,我們農民只佔4–5%。我們十分需要外界的支持。
■起動:那麼您們合作社本身的存在,就很重要?我想到有關自主的想法。
■倪可森:是的。這很重要。你會有像這個一樣的,有各種表現抗拒的方式。而我們也會在這實際狀況中,建立起我們的方案。
■起動:作為一種組織的方式,「農民大道」在村落中所作的組織工作,是否也就是您們在做的?
■倪可森:「農民大道」是個新的運動;大約14、15年了吧。我們大家一面走,一面建設起「農民大道」。我們隨時都在學習,而且來學習各種新的運作方式。這是個由下而上的組織;是個水平式組織。它怎麼說,都不算是個由上到下的組織。就全球的整體來看,「農民大道」只有四位專職人員。僅僅四位,這相對於我們或有三億的農民的運動來說。這也不是一個傳統聯盟式組織;而是個由下而起的運動。在其中我們共同來研擬我們的分析,與我們的方案。
那麼,說我們共同來研擬各種方案,來共同研擬有關糧食主權的方案,這又是什麼意思呢? 我們是以自己的方式,站在自己的地方,處在自身的條件下,來做研擬。這也是我們滾動的方式。像是來爭取土地。爭取能來得到土地,得到水源,得到種子,農民所需的種子。我們有共同的位置,但是我們各自發展策略,在地的策略。像是對基因改造體(GMOs)議題。

收割基因改造的玉米

■起動:您在這方面能多談談?
■倪可森:「農民大道」不論是在北半球或南半球,很明確的,是反對基因改造體。它在每個地方,各自打各自的仗,但又相互支持。像是在法國,目前已禁止所有的基因改造玉米。而只要一跨過邊界到了西班牙,馬上就會有超過60,000公頃基因改造玉米的農地。這就可明顯分出兩場不同的戰爭來。在法國,經由社會動員與直接行動的相互結合,它們的成就非凡。目前。在法國唯一會有基因改造作物生長的地方,是在密閉的環境中,用來做調查用的。
但是在西班牙,我們還有很長的一段路;我們要來動員農民。我們也與“地球之友”(Friends of the Earth),“綠色和平”(Green Peace),“農民與牧農協調組織”,“鄉間論壇”(The Rural Platform),以及其他的盟友作聯盟。我們正努力來發展策略與各種行動計畫,來讓西班牙在基因改造體的擴散上,能大幅的縮減。
在歐洲還有另一種狀況,那就是地方政府。一些村子、鄉鎮,也像美國的一樣,宣布自己是無基因改造體的地方。像瓦斯克,就宣布是無基因改造體地區,沒生產基因改造的糧食。在歐洲有許多地區,也紛紛這樣做。像是在波蘭、奧地利一些地區;像是在義大利的托斯卡尼等地區。還有德國的一些地方。
這是一個運動,但不只是個反抗基因改造體的社會運動。像靠著收割這些玉米……在法國有個叫做:“收割者”(Faucheurs)的運動。他們這些人,專門來割收基因改造的玉米。他們通常在七、八月,在確定那些種植基改玉米的農地後,就會去收割那些玉米。而這件事也在媒體上引發極大的反響。然後社會開始爭論,有極大回響的爭論。到最後,他們達成了禁止基改作物的目標。因為一些中立的科學家也出面證實:基因改造體的污染,可達到100公里。如果基因改造體的污染,可到達100公里,那麼你將根本找不到一塊沒基因改造作物生長的地方了。

沒有社會氛圍

■起動:您們有與「歐盟」中任何以前是社會主義國度的農民合作?
■倪可森:有。但是很困難。在那兒沒有什麼社會運動,我們只得由“零”開始。我們也有它們一些會員組織,但是它們是非常、非常的微弱。任何事,都可拿來賣。許多跨國集團,也都購買當地最好的良田,來種植專門為生產生質燃料的作物。
■起動:在東歐,還有留下什麼合作社嗎?或它全部還是國家擁有的?
■倪可森:在當地,幾乎是沒有什麼家庭式農園。在波蘭一些地方有一些;斯洛伐尼亞也有一些。但是整體來說,你看不到有什麼社會氛圍,能引發出類似的運動。那是個非常個體化的社會。
■起動:這是種反撞的力道?
■倪可森:沒錯。
土地之日:巴勒斯坦
■起動:您曾在2002年3月,拜訪阿拉法特(Yasser Arafat)?
■倪可森:是的。
■起動:那是與「農民大道」有關?或只是個單純的、表示團結的動作?
■倪可森:那是「農民大道」協調委員會所做的決定:我們應派一位代表,在巴勒斯坦人歡慶土地之日的當天,去拜訪巴勒斯坦。我們去到那兒,拜訪巴勒斯坦一些農民組織。而也正是在當天,我們在喇馬拉(Ramallah)準備與農民組織會面之前,以色列軍隊佔領了巴勒斯坦。我們正巧碰上了。而我們的旅館,也正巧與醫院只有半英里。我們去到了醫院。我們在醫院親眼看到以色列軍隊禁止救護車開出去,去載送那些受傷的、或死亡的人。因此,國際性的「農民大道」也與其他的國際性團結組織共同合作,去搬送那些士兵不准動的傷者、逝者……
當時我們也很清楚:他們會進攻喇馬拉,是想來佔領,然後把阿拉法特圍起來。我們於是決定去阿拉法特在木卡達(Mukata'a)的總部。我們會與他們同患難。次日,我們試著接洽阿拉法特,我們去到木卡達;我們共有五位代表。很幸運的是我們是與CNN的記者一起去的;而他也成為我們的見證。由於他是見證,是媒體,他也排除了萬難。我們「農民大道」開了個小會,決定有些人該回去,去作報告;有些人應留下來。我們決定留下來。
但那次純屬巧合。「農民大道」並沒因以色列準備要進攻,而去到那兒。也沒特意安排說正是在那一天才去。做為農民組織,這一切都是巧合。但一旦軍隊進來了,你就得做決定。我們是個農民之間的運動,我們得捍衛全世界的農民。正巧遇到這種事。我們也曾身為其他代表團成員,去過其他的國度。

用珠寶來填滿箱子

■起動:那麼您們與他(阿拉法特)談過話?
■倪可森:噢,是的。每天晚上都有。他是位很吸引人的人,有些羞澀。是一位讓人愉悅的人。他身體不很好。我們有很多的趣聞。
在談話現場,我們大約有30位國際人士,他另外有200位士兵護衛著。沒食物,沒水,廁所極為噁心;也沒電。而我們是被以色列軍隊包圍著。情況是非常的艱辛,但是對我們來說,那真的是很有意思。
與阿拉法特的關係……他是個了不起的人,我們如果脫開政治上來看。他很清楚的,是巴勒斯坦民眾的領袖。尤其是在巴勒斯坦,那些政治衝突是這麼的嚴重,他是巴勒斯坦民眾的領袖。也因此,我們去他那兒,來保護他生命。我們在那兒,來護衛他。
他每天晚上,都會走下樓;然後我們會一起討論。他不是個多話的人,但很有魅力。我記得第一週過的特別的辛苦,我們幾乎是沒水、沒電,一片漆黑。即使是在白天,也是暗的;因為在外面,全是軍隊。在四月五日,當天也是我生日,“阿拉法特,我們得在這兒來振奮些士氣;否則是愈來愈愈悶了。”“沒問題。”我們把所有的窗戶打開,讓光線進來。讓外面的軍隊能看到裡面在做什麼。我們辦了個大的聚會;他給我一份禮物:一個大盒子,東方式的珠寶盒。真漂亮。他是位很有禮節的人。他給我這個珠寶盒,而且說到:“我把這個送給您。但是我也給您一份艱難的任務:在這盒子中,裝滿珠寶。”
然後他拿出糖醃的栗子,共有12顆。我們把這些栗子,分成更小粒,放進銀盤中。這就是晚餐。
但是,這就是「農民大道」的角色。我們去過哥倫比亞,去過印度。我們去過巴西、菲律賓。我們都有代表,去過不同的國度,去親眼目睹當地的狀況。
▲農友互換種子。

新的內部民主方式––由下而上的過程

■起動:在看到「農民大道」是這麼一路的走下來,您認為這次的“國際會議”有什麼特別之處?
■倪可森:當我們方開始、方成立的時候,我們說:我們得成為農民的聲音,而且我們要能掌握自己的未來。我們也不允許任何的NGO、任何人,來以我們的名義說話。我們,就是我們的未來;我們,就是我們的現在。今天,走到第15年,我們在全世界,有三億的農民夥伴,有200以上的團體。而且我們是代表著從北到南的農民組織;大家有共同的策略,來一起對抗新自由主義農業政策。
這是個很大的成就;而我們是以一種新的運作方式、一種新的內部民主來做到的。中、小農,無地農,原住民族,女農,農場勞工等,全一致了解到:我們必須來改變政策。而要想來改變政策,就得先來改變這世界。
農業,是我們生活中一個重要的組成;而政策改變,也需要社會能先做改變。因此,這是個巨大的轉型運動。而且到目前,還能發出一致的聲調,一個非常清晰的聲音。那是希望的聲音;它為我在瓦斯克用自己的經驗在做抗爭,帶來了希望;而在巴西的抗爭,在印度的抗爭,這些也都是我的抗爭。而那個把目標全球化,變成大家的目標的想法,也引發出高漲的希望、能力,與相信我們能、我們也正在改變世界。我們在影響這過程。對此,我想您也了解,我們是非常清楚我們在紐轉民意,我們在改變目前這情況。
而這情況對我們家庭式小農而言,會是愈賴愈糟;我們也清楚此點。但我們也在其他的戰場戰勝。像我們就讓家庭式農園的危機,廣為人知。我認為「農民大道」的成就之一,就是我們把這危機,清楚的給攤在談判桌上。WTO走不下去了。它無法繼續走下去,主要是因它原本所採用的糧農政策;也是因我們經由各種的鬥爭,而得以在談判桌上,提出其他的出路,以及譴責當今所發生的事。在1993年之前,從來就沒什麼人會正眼來看農耕世界到底是怎麼回事。以往,一些NGOs也曾呼籲要正視這個危機。但我想目前是不一樣了;我們農民本身已有清楚的身份。許多機構,也開始注意到我們;而我們也有更多的空間。
■起動:那麼「農民大道」做為草根的網絡有何特別之處?
■倪可森:很根本的。沒其他的方式啊。在了解到在地球上這麼多樣的事務,竟然是只可用這種方式連結起來。這是個由下而上的運動,網絡、內聚力、發展共識等皆是如此。它需要全新的運作方式。我認為這可是個非凡之舉。我不清楚在往後的10年間,「農民大道」會成為怎樣;但到目前為止,它的成就可是非凡的。▋
*“起動”(In Motion Magazine),2009,02,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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