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進去前,我在外面等候室用頭撞牆半小時,直到你來的那一刻打開燈,才停止,我遞給你畫本,但坐下後,我要你先不要看,我說我想先說一件事,畫本是第二件事,你說好,所以有兩件事。
我說,我其實已經不知道該用什麼心情說這件事,早上我對張醫生說的時候哭的淅瀝嘩啦,但現在又有點哭不出來,一直以來我有週五的張老師,談了快三年,去年底有一陣子他請了快兩個月的假,我於是在週三又找了一個張老師,你插了一句我早上還有去看張醫生嗎?我說有啊,你說原來我需要這樣的強度。因為是不同縣市,不同天,所以他們不知道彼此的存在,昨天,週三的張老師在我還沒開口時說了希望結案,因為他覺得我們談了半年多,每次督導問他成效如何?他都回答不出來,好像我每次都是帶著不同問題去的,其實他已經想了很久要結案的事,大概是上週,我對他大吼你根本不懂我在說什麼?他覺得自己接不住我的情緒,所以這次他提了結案,他告訴我,我的無力感會影響他的生活,好像每次會談完他都需要一段時間回血,他覺得自己在打魔王級的怪,每次他砍我五百,我砍他一千,他承受不了,再來就是制度問題,因為張老師是大眾資源,其他人可能就是失戀、壞習慣要改,通常八到十二次就會有改善,就可以結案,我如果繼續談是在剝奪其他輕鬆案子的資源。
我聽完他說的後一直哭,我對你說,這是我第一次意識到原來自己的負面能量真的可以殺死一個人,以前我頂多讓醫生苦惱,但醫生也都沒有不準我去看他們,於是我一直跟張老師說對不起,他本來要陪我到六月底,但我說不必了,既然你要放棄我,不如我先放棄你,這是最後一次了,對不起。你靜靜的聽完這些,靜靜的看著我哭。
你說,對於邊緣性人格,不能以目標為導向的看成效,你說其實對於邊緣性人格,如何維持一段或鬆或緊,但卻不間斷的關係,而且是一段不短的時間,這個維持關係本身就是成效。
我們談起週二的戒菸門診,你說我們結束了一段療程,我知道你在說什麼吧,我說戒菸啊,你說雖然沒有戒掉,但支數有減少,也是不錯。我說你知道我為什麼週二還要看你嗎?你說為什麼?我說,因為沒看到你我就覺得你不存在!你說這就是奶沒了,媽媽就不存在的感覺,我笑著說,我媽說我要搬去你家旁邊住,然後問候你上下班,戒菸衛教師說我乾脆弄個一比一人形立牌放在房間,你笑著說這有用嗎?我說當然沒用啊,我要看到活生生的你!你說內化一段關係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
然後我說可以看畫本了,我畫了一個乖小孩跟壞小孩,你說這代表什麼?我說以前的我都在當乖小孩,但現在的我比較想當壞小孩,因為當乖小孩好累,我說你知道我為什麼不完全戒菸嗎?因為這是我唯一當壞小孩的機會,以前我會自殘,自殘讓我覺得乖小孩不存在,而壞小孩存在,但我最近已經很久沒自殘了,倒不是因為你不準我自殘,而是我突然覺得沒意義了,割了痛苦也不會減輕或改變,所以我也不是刻意戒刀,就是覺得也會想割,但想想就覺得不用割了,於是我成為壞小孩的機會只剩下抽菸了!你說一定要壞小孩跟乖小孩二選一嗎?有沒有其他的可能?
我說昨天我跟自殺防治員說了一些可怕的話,他說希望不要在社會新聞上看到我的報導,也希望我告訴你,你說什麼?我最近常常想著要變壞,不犯法的就是,去約砲到性愛成癮,違法的就是吸毒、擁有槍械,要幹嘛我也不知道,就是想擁有,當車手,或是去捷運上砍傷捷運保全,你問我為什麼是捷運保全?一般保全?我說大樓那種不會,我說要穿防彈背心的,你說那警察呢?我說好像也不想,就是想砍捷運保全,這種想法已經好幾年了,我說有時候以前還會自殘的時候會帶修眉刀,就很想拿出來砍,但覺得殺傷力太小就放棄,你說當車手有資源嗎?我說進一趟4A就有了,你說的確!
你並沒有對我想要變壞的事情多做評論,而是告訴我,這時候就要用一個方法了,我說上帝視角喔,你問我最近有在用嗎?我說可是我最近用的時候發現一件事,就是黑佔了99%,白只佔1%,你說會不會是站的不夠高?角度不對?我說有可能,但感覺就是常常在黑裡。
我沈默了一下,開始說著無奈這個主題,我說小時候我看見媽媽的無奈,要工作,要照顧兩個小孩,要做家事,也要照顧年邁的父母,小學是我外公住我家,國中到大三是外婆住我家,我其實沒什麼印象,因為我都在讀書,我只記得我外婆看連續劇,我有時候會用台語跟她討論劇情,所以我滿會台語的,這是我媽的無奈。長大後聽了我爸的故事,原本家裡很有錢到後來因為外公借錢給朋友,而家道中落,我爸從小成績非常好,一直直升,國中到高中他開始跑銀行三點半,大學畢業後又開始替家裡養鰻還債八年,直到他三十歲才自由出社會,他選擇離鄉背井到台北做生意,因為他覺得做生意才可以賺大錢,哪知道他根本不是做生意的料,常常被倒債,所以後來也是欠錢收場,這是我爸孤獨一人不願意住家裡,因為從小家人一起住而被牽連的感覺他害怕了,所以他寧願一個人生活打拼,沒有家人的意識,但這是他的無奈。而我哥,大學畢業考了八年的調查局,今年30歲到了年齡上限仍沒有考上,他也不喜歡現在需要交際的工作,這是他的無奈。甚至在我們諮商一週年的時候,我也看到你無奈的表情,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我默默的開始哭了,沈默了一陣子,你第一次在諮商問我:我在想什麼?可能是我哭的太慘卻沒有說半句話,我說我看見了他們的無奈,不論是正常人或生病的人都有他的無奈,你說所以我想表達什麼?我說所以人生就是無奈的集合!你說這也是一種解讀方式,我突然哭到眼前模糊,我說可是⋯我的無奈呢?你說我不是有很多無奈嗎?(我想你還真懂我)我說可是你懂我的無奈嗎?你說你不敢說百分之百的了解我的無奈,因為你不是我,沒有過過我的人生,可是你會盡量去貼近,去體會。
你問我最近還有在去教會嗎?我說有啊,可是沒在聽,因為現在都線上聚會,就打開google meet,然後就給它放在那邊,你說這樣有什麼意義,是點名可以集點嗎?有什麼獎勵嗎?我當然知道你在開玩笑,但我也只能聳聳肩說就是這樣啊,你問我有沒有看過遠藤周作的作品?我說我不知道他欸,你叫我去看他寫的『沈默』裏面是在講17世紀天主教的故事,你說它有電影翻拍過兩次,最近一次是在台灣取景完成的,你問我想看書還電影,我當然偏好電影,但你覺得書畢竟是原著,建議我看書,你說它討論的正是我們在乎的議題:存在與信仰。
我忘記我們最後談了什麼?我只記得你說我其實在乎很多關係,不然我不會說出我媽、我爸、我哥的無奈,(我忘記你原話是怎麼說的,但大致的意思是)你甚至說你也不知道要怎麼跟一個對著你說我永遠不會忘記你無奈的眼神的人維持一段關係,啊想起來了,我們在討論邊緣性人格對外界情緒、反應的解讀似乎總是有點扭曲或擴大的,我說我還不會講話的時候,只要有大人大聲講話我就會哭,我媽都要說:妹妹我們只是講話比較大聲,不是在吵架喔!我才會停止哭,你說情緒的表達有聲音、表情⋯很多,但邊緣性人格的解讀又是另外一回事,你說現在比較可惜的是我們都帶著口罩,遮住一大半的臉,你說雖然眼睛表達很多情緒,但有時候下半部也很重要,我說你現在遇到我會看著你講話已經比以前的諮商師好了,以前我都低著頭只看諮商師的鞋子,有諮商師就問我會不會脖子酸,其實會,但我都說不會,有一個諮商師要求我抬頭,我直接跟她鬧翻,但在你之前的住院醫生治好我這個毛病,你說怎麼治好的,我說可能她真的很活潑吧,我前兩次也是低著頭,第三次就突然可以看著她了,你說低頭也有低頭的談法,你不會覺得怎麼樣,無論如何都是一種關係的樣態。
我躺著問你:我會好嗎?你說需要時間,我說我覺得不會好,你說繼續看下去吧!
反思:早上我問張醫生說你跟鐘醫生會不會拋棄我,張醫生說他不會因為他不討厭我,我問你會不會三五年後你看我沒進步就放棄治療我,你說這種時候已經不只是要給承諾了,你講了前面我紀錄的那段關於邊緣性人格治療的成效的方向,是一段長久不間斷的關係啊,其實這也算是承諾吧,你聽到我覺得自己看見你細微而巨大無奈的表情感到更加無言了,你大概覺得我的邊緣性人格太過敏感了,啊沒辦法我就是這麼敏感啦!然後回家的路上訂了遠藤周作的「深河」與「沈默」,雖然你只叫我看沈默,不過感覺深河也蠻有趣的,一樣是天主教信仰存在與否的問題,不過搜尋到2016在台灣取景的沈默電影有在Netflix上,所以今晚或明天還是會先看電影吧!下週要交作業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