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很輕鬆的口吻,切片時醫師說:「那我先來處理淋巴這一顆!」
上週檢查後在診療室中與醫師一起看照片,不是才說「很好,淋巴看起來很乾淨」嗎?原來真的只是「看起來」,放大之後看到了異樣,在護理師操作超音波時,醫師指示她再往右邊一點,確認淋巴中的一顆,順道也處理了。
我不是很喜歡生病後以一種過度樂觀或詼諧的方式看待病痛。人嘛,本來就有七情六慾,該生氣的時候就應該生氣,難過的時候也不用刻意隱藏,若生病不能表現出低落也太不合理了!
但很奇怪,我不太感受得到此時正發生在我身上這事該要有如何的情緒,是應該要失望、難過還是憤怒?
因此也不是刻意假裝自己不在意,就只按照「理論上」要處理的程序——我一直知道自己很理性,但也沒預期是如此冷漠——上週四發現有腫瘤,週五即打通保險公司的客服,確認保單的理賠內容和保單的效期。聽起來是有不錯的保障,無須擔心了,那也是我唯一一張保單,在我十五歲罹患紅斑性狼瘡後就無法參與其他醫療保險了。
昨天是直接與醫師約在超音波室做切片。連續看了兩週外科,我了解醫師早上安排看診,下午是手術時間,只有每週一和四會在竹北的台大分院,其餘時間都在本院的外科。我的號碼是二號,但等待前一位切片將近做了四十分鐘,原本預期大概二十分鐘之內會完成,在等待時突然有些緊張,順道思考了一下:「若是我生病會有什麼改變?」
等待的時候,同時與創業夥伴討論著未來的計劃,我們已經列出了好多點;然後想著甜點店的新裝潢要用什麼樣的燈具;和其他創作者聊聊自己喜歡閱讀的書、之後還要讀什麼⋯⋯那時,我又覺得生病離我好遙遠,我喜歡大家當成沒事的說著以後的事。 對了,很有可能兩週前吃的台式臭豆腐會是我這輩子吃的最後一次,生病後應該不能再吃這類小吃吧!身為台北人,我克制的三、四年才有一次機會吃紅麵線或臭豆腐,平常幾乎不吃炸物,不至於因亂吃而被懲罰吧?
但「思考」到我進入超音波室,還是想不出生病後會有的改變,就回想起小時候很害怕見到得癌症的人(在教會偶爾會有需要跟大人一起探訪生病的人),那時總想著他們的人生不知道什麼時候會結束——事實上,也沒人能預期自己的生命——而他們活著的時候又要面對那麼多痛楚,對這些人而言到底是生好還是死好?小時候的我根本不知道該對他們說些什麼,每次和教會去醫院佈道都是我最想逃避的事。
我也想到自己一直不敢看著病人們的眼睛,聽傳道人說著聖經中的生死觀,談論著人死後的歸屬、人的靈魂和價值,結束前會一起為病人禱告。若是去信徒的病房,有時候大家還會一起唱著詩歌,鼓勵他、分享聖經節⋯⋯但對所有人而言從來都不自在,一直都是很沈重的,大人們也拿捏著應該說什麼才好,似乎說什麼都不妥。
那時的我覺得很尷尬,以為是我經歷的不夠多,現在明白,即使過了二十年、三十年,面對生死的問題,依然不知道如何反映,那不是一種能夠隨著年齡而有進展的內涵,我到今天還是沒辦法直視癌症患者的眼睛。
所以,我該如何直視自己?
小手術結束後,我看天氣很好就慢慢散步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