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夜晚。夜裡11:25分,我躺在自己的床上,身上暖意遍佈,而我的小狗就睡在我的腳邊,牠目前12歲了。
我刷著臉書的動態,不知道為什麼,一個有醫院畫面的影片(它的主題甚至都跟醫院無關),讓我想起⋯約莫三年前的、差不多這個時間,或是更晚,我躺在醫院的急診室,右手(或左手?我不記得了。)上插著正在輸入液體的點滴。
當時的我,意識不是完全清楚,更可能有八、九分是迷迷糊糊的。
如果要比喻,只是「比喻」,那大約就是一個完全不勝酒力,卻程度達到灌了三大杯金門高粱的人那樣的地步。
我視線模糊。
看著母親對我說了一些話,可能是在告訴我她要先離開一會,或者其實這只是我的臆想,她什麼都沒說。
我想上廁所。
那個時候我可能連路都走不好了。
但是我想上廁所。
沒有人可以幫我,我不想等,我也叫不到人。就算我可以,哪怕是這樣的狀態,我還是習慣性的靠自己。
最重要的畫面來了。
我看見我自己手上還插著注射點滴的針,上層外面貼覆著一層固定用白色醫療膠帶,寬寬的,貼了兩道在我的手背上方。我的手很小,兩條膠帶「=」字符號相疊,佔去了我手背面積的七八成。
我想上廁所。
我的意識是不清楚的,但是身體在告訴我最基本的生理需求。
我想上廁所。
我說過,我是一個只要想著目標就能不顧其它而去達到的人。
我記得自己很溫柔輕手的將牢牢黏附在我皮膚上的膠帶從邊緣慢慢撕下,我很清楚知道我現在沒辦法舉著這個東西進洗手間,我沒有多餘的力氣了。
而我的血管、跟針、跟膠帶還有軟管、點滴的連結阻止了我,拖累了我。
我忘了那究竟痛或不通。
撕開膠布後,我把插在皮膚裡的針管抽了出來,膠布都還黏在上面。
然後,我找到了自己的鞋子,下腳蹬上,一個人悠悠的摸索進了女廁,如願以償。
就在我離開後,沿路的地上一滴滴像是做記號般分佈著我所走過的路線圖:我的血滴。
地上躺著被我無情丟下的針和點滴,裡面的液體順著針管流淌下來,形成一小攤透明的水漬,隱隱映照著醫院白色的、格狀天花板。
我回來的時候,聽見一個年紀較小的護理師不斷重複著「她自己把點滴針拔下來了⋯⋯」聽起來有點不可思議跟慌亂,也許有點驚嚇,不知道是為了要向前輩解釋為什麼沒有人把我看好,或是單純的覺得以這樣的狀態下的人,為什麼還能起身如廁。
可能都有。
其實我當時一點也不在意她的情緒。
我沒有力氣了。
他們都說我是個狠人。
不,不。
我不是。
我不要。
我也想當小公主,我也想被好好呵護,我也想在跌倒以後有人扶我起來,然後委屈的放聲痛哭。
我也想要能開得了口請別人幫助我。可是求助別人這件事對我來說竟然是一種「技能」一般的存在。就像你們看著我覺得我有這樣的行為是一種「能力」,是我的「意志力很堅毅」,不去當特務什麼的真的是浪費了一樣。
「如果是妳,被敵方抓住了絕對經得起各種肉體上的酷刑折磨。」有一個人曾經這樣對我說。我記得我苦笑,推了他一把叫他去吃屎。
別人做起來好像在呼吸一樣的事,我做起來像在復健。可能我根本無法復健了,因為我癱瘓很久了。
堅強很好?
有韌性很好?
接受了磨練以後,會更快的融入社會並且游刃有餘、如魚得水?
是嗎?所以我以前做的那些準備是為了要融入一個怎樣的社會?
是刀裡來火裡去,還是什麼?
「總有一天會派上用場。」一個感覺這樣對我説。
如果可以反駁,我會說「希望那天永遠都不會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