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於 2024/03/07閱讀時間約 5 分鐘

又該怎麼抵抗連魔鬼都不想要的命運│倒帶人生 Stuart: A Life Backwards (2007)

很難想像在台灣曾有議員提議要以水柱驅趕遊民。所謂「難以想像」,是怎會有人那麼直白地把許多人不敢說、不能說的內心話大剌剌脫之於口?遊民、流浪漢成為社會問題,絕大多數的我們都缺乏全盤了解,使得這句話在你我心中成了:遊民、流浪漢成為社會『問題』,不事生產、遊手好閒,是社會不安的因子,不只妨礙市容,更是城市進步的反指標。只是,在凡事談正確性的綱領下,我們小心翼翼地審視各類暗指歧視的可能思想,在面對遊民、流浪漢時,必要的禮貌距離更是提高警覺於他們實際上並沒有或不曾帶來的威脅。謹慎,並不是錯,卻反映人類內心預判其罪的自我保護機制,那往往來自於未知以致於無知,來自於多數與少數權力的不對等,對於前頭提及的議員而言,民意代表理當是為人民謀福利,然而人民未必就是全民,在最大公約數裡、在利益原則之下,某些人勢必要被犧牲。
這部片的主角,除了是湯姆‧哈迪(Tom Hardy)飾演的Stuart,英國(或是任一個國家)的福利體制則是另個重點。劇情中我們知道,除了暫時的收置中心,救濟金、社會住宅制度已有相當規模,然而Stuart對這樣的體制依然充滿憤慨,是Alexander(由班奈狄克·康柏拜區 Benedict Cumberbatch扮演)指出他得依賴他所痛恨的體制才能活,但Stuart何嘗不知道這點?在制度之前,我們每一個人也只是人口中的一個數字,一個沒有背景、沒有故事的名字,甚至讀不到被命名時祖上的傳承、帶著期盼的寓意;體制就是一把雙面刃,人類多麼仰賴體制就有多麼受制於體制,它成為推動進步的機器,也使我們失去了之所以為我們的血肉,對於體制的警醒,無關今日我們是否身為相對弱勢、無關那些「福利」是否白白的給予,而是對於人性、對於正義、對於公平的根本信仰,而非將那永遠不可能完善的當成新世界的神。
對體制而言,階級,或許是一種必要之惡,那成了一組相互的窺視,我們不懂是什麼讓原本如此純真的人淪落到了底層,而他們對於「非我族類」同樣也無法理解、認同,一如Alexander帶著Stuart到友人的鄉間小屋度假,後者發現這群中產階級「居然也只是普通人,我蠻震驚的」,呈現出一個有意思的事實:慣於給別人貼標籤的我們可能沒想過自己身上也被貼滿標籤,換個角度、換個立場、換個身分,所有的理所當然並非都無可指責,然而「換位思考」從來不是個自我要求而只是一個拿來說嘴的詞彙,以致階級之間不僅相互揣測、鮮少有對話的可能,更是安於自己的階層,缺乏了解他者的意圖、動機更遑論各種開放性。
本片改編自同名傳記,書中有段片中沒有的論述,其實點出了本位主義窺視的盲點—Stuart不犯糊塗時,腦袋可能比任何人都還清楚,當Alexander表示對他的故事感到好奇,他說:「你有房子,受過教育,口袋裡也有錢,不像我這樣有一段被虐待的過去。你已經很清楚我的人生了,現在你又要在我的行為上加一大堆解釋。你們他媽的這種人,想要的就是解釋,對吧?有了解釋所有事情就一清二楚了,是吧?我自己經歷了這麼多事情還是找不到解答,你怎麼可能輕鬆就找到答案呢?這兩道(自殺)疤痕,怎麼解釋?」更多時候人們的好奇並不真關乎對方,而是想要防堵自身的恐懼—為什麼一樣米會養出不一樣的人生?人是怎樣失去良善/純真?又是如何親手摧毀可能的幸福?怎麼從好好的活著變得被社會所遺棄?—每一個被渴望著的答案,也都只是為了讓我們免於置身同樣的處境,藉著一再確認來保障自己存在的安全性,呈現出集體帶給我們安全感,同樣帶來等量的不安全感,或許或許,體制立意良善的另一面,也正靠著人們的恐懼維運集體順利前行。
終究,<倒帶人生>還是透過Stuart的家人們轉述他的成長歷程,讓我們推敲出他何以走上這條想回頭卻無法回頭的路,但對Stuart而言,那仍舊不是解答;如果可以改變,他說,他想回到首次使用暴力的那天,那一天他覺得真爽、感覺自己變得強壯、發現瘋狂引發的恐懼讓人迫切想與他保持距離,那一天他獲得的平靜卻是將主控權交給魔鬼所換來的,以致他逐漸無可自抑地憤怒,「有時候,我覺得我是惡魔之子,是我讓牠進來的,就算我用火燒、用刀割,但牠又怎麼會理會,因為魔鬼也不想無家可歸啊」,準備參加妹妹婚禮的Stuart首次穿上合身、俐落的西裝,一邊淡淡地說出這句話,他也明白有些孩子遭遇了和他一樣的事情但還能勇於走入社會,他卻不明白自己為何做不到,對此,他的無力,又豈是這些歸因所能釋懷?
「(發生太多)任何11歲孩子都不願意做的事情,我就一直抵抗啊抵抗啊,抵抗啊抵抗啊……我真想就此躺下,我覺得自己很骯髒、太糟糕了,憎恨還攻擊我身邊的人,我只是想,哪怕只一次能不再暴躁,能獲得解脫。」
不想無家可歸的魔鬼,剝奪了他在這個世上棲身的權力。他的暴力、他的自殘都在盡可能阻止自己傷害身邊的人,而人卻始終不能了解、不能接納、不能感受,這樣的他,或許呈現的是良善的另一種面貌。當我們終於發現無法獲得自圓其說的答案,總好過我們假裝自己不在階級的捆索之中、不在偽善裡,總好過我們假裝可以理解人生、理解痛苦,總好過以為可以倒敘而藉此追溯出是什麼扼殺了真正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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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解之謎<幻之光> #自殺 #憂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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