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這種主張,難道不是為了避開直接主張「跨性別女性不該使用女廁,而該使用性別友善廁所」的掩飾嗎?這不是一種避免表明歧視性假設、避免討論問題,從而實質上維護既有歧視的修辭嗎?然後繼續無視跨性別族群的生活實態與存在?
當然,並不是所有擴充性別友善廁所的主張,必然包含這樣的問題。即使如此仍然該捫心自問,一下子跳躍到這樣一個看似正確的主張,是否是一個暗中維護了歧視性前提的行為。
2. 「分區不就好了嗎」
與這種狀況有相同構圖的是「問題不在於表現內容本身,而是它們被放置在公共場所」、「應該進行分區(Zoning),讓不想看到『萌圖』的人不必看到」的主張。雖然有「要怎麼分區呢」的具體問題,但這種方針下的解決提案本身就很容易被接受。
然而這樣的主張是難道不是暗中維護「欲望對象是人類」或「男/女這種性差異才是基礎,二次元或三次元的差異是無意義的」的想法嗎?難道不是毫無疑問地接受「對二次元女角色進行性描寫就是將『(人類)女性』性對象化,其自身就有倫理問題」這樣的前提嗎?而這不正是暗中抹消了「非對人性戀的對二次元性特質」存在的行為嗎?
[16]
問題在於,主張分區的必要性時被當成前提的理由。
確實,只要社會上還根深蒂固著對人性愛是不證自明的、普遍的觀點,二次元性表性就有可能再生產對人類女性的慾望。然而這難道不是「將對人性戀視為不證自明的對人性戀中心主義」或「無前提的將女性角色和人類女性同樣視為『女性』的性別本質論」的問題嗎
[17]?
並且,從如今人類女性被性對象化的歷史出發,活生生的女性們可能經驗到基於二次元性表現的壓迫。但這不是將人類性對象化的文化的問題嗎?
說「表現的內容本身沒有問題」的同時依然質疑二次元表現,卻不質疑對人性戀中心主義和性別本質論這些社會問題,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呢?
將「二次元表現的問題」作為理由來正當化分區的主張,如何毫不質疑對人性戀文化的問題,我們不得不正視這件事。這不是「萌圖問題」,而是「對人性戀」問題。
四、邁向連帶
對於目前為止的論述,有人可能會認為「非對人性戀的對二次元性特質」族群所受到的歧視不如跨性別族群。當然筆者也並不打算說跨性別與非對人性戀受到同樣方式的歧視。當然,兩者的歷史是不同的。但不容無視的是,非對人性戀也受到不同形式的壓抑、邊緣化或不可視化
[18]。
此外不能忘記不屬於LGBT的性少數族群的主張,往往會被揶揄「反正你們沒有受到歧視不是嗎」。而且這種揶揄有時也朝向LGBT族群。
例如當無性戀說要參加同志遊行,一位知名的LGBT活動家發文聲稱「如果不做愛的話一個人待在家裡不就好了嗎(何必去參加同志遊行呢?)」
[19]。
過去關於性少數的論述,有時傾向認為性愛是普遍的。如此,有必要注意到即使在討論性少數時,有時特定的性特質也會被暗中預設為前提。
然而儘管既有的性少數運動與那些在運動中被忽視的族群間可能存在衝突,但這絕對不代表這兩者間有本質上的對立。正如本文所論,跨性別和非對人性戀經由同樣的結構被邊緣化。並且我在另一篇論文也討論了非對人性戀和無性戀邊緣化的重疊部分
[20]。再者,對人性戀中心主義批判,是對將人類作為欲望對象的批判,所以也可以接軌對人類女性被性對象化狀況的批判。如此對人性戀中心主義批判與跨性別、無性戀、以即女性主義具有連帶的可能。必要的是能夠讓我們邁向這種連帶的論述。
[21]。
五、相關文章
六、註釋
[2] 齋藤環《戰鬪美少女的精神分析》以「多重定向」概念表述了這點。
[4] 這不僅包含「對血肉人類感覺不到性吸引力」的人,也包含前述「對二次元角色的性偏好和對人類的性偏好相互獨立分離」的人。
[5] 例如伊藤剛的角色性/角色人物(キャラ/キャラクター)論就指出了這點。但是筆者自身認為,在理解二次元作為獨特存在物的方式上,漫畫表現論或美學的討論有其界限。今後我會參考人類學中存有論轉向的理論,或許可以將二次元角色理解為「並非人類,也並非不是人類」的存在,關於這點有機會的話想進一步討論。
[8] 當然也有些人以接近對人性戀規則的方式愛著二次元角色,但這不是全部。
[9] 由於沒有身體的人類是不可能存在的,所以可以說對人性戀中心主義是「欲望的對象即人類(具有身體的血肉人類)」這種常識。
[10] 這個共通點被忽略的理由有幾個,其中之一是二次元角色這種存在物的建構,不能用展演或述行(performance or performativity)的理論來說明。筆者在下述論文中以司黛蕊的「賦生(animation)」概念為據,理論化了二次元存在物的建構造就的顛覆:〈
作為賦生式誤配的多重定向力〉。
[11] 此外,主張在性上描解二次元未成年角色是「傳遞助長.肯定(人類)未成年的性對象化」也有同樣的問題。
[13] 當然當法律規制成為問題時這些主張很重要。
[14] 順帶一提,從「表現自由」來主張擁護論的族群中,有時會看到暗中提出對人性戀中心主義主張的人。
例如,「既然普通的男性當然具有性慾,用二次元取代人類來作為欲望對象難道不好嗎?」的主張。這種「為了取代人類而欲望二次元」的說法,與非對人性戀族群的實感相去甚遠(說到底本來就沒有欲望人類的想法)。
但是由於上述論述不是「表現自由」論本身內在的問題,因此「表現自由」的擁護論就其自身,並非本質上就是對人性戀中心主義的。
[15] 例如它可能使某些非二元(Nonbinary)族群受益,並且根據廁所的設計,還可能對某些親子或障礙者有包容性。
[16] 正如我提到的,有必要認識到「非對人性戀的對二次元性特質」確實在對人性戀中心主義社會中被邊緣化。並且必須注意到隨意分區可能導致的污名化問題。
[17] 不必多言的是,即使有人「通過二次元表現對血肉人類產生性欲」,也不是不證自明的接受對人性戀文化的理由。
[18] 與此相關的事近年的對物性戀研究中,將「相信一般在自然上的性實踐和戀愛關係必須經由其他人類」概念化為「人類性戀正典性(humanonormativity)」。可以認為圍繞二次元的性特質與對物性戀也具有連帶可能性。
[20] 關於對人性戀中心主義和強制有性戀的親和性,我在預定近期刊出的論文〈「雰囲気としての強制的(異)性愛――アセクシュアルを理解可能にするための現象学」(『フェミニスト現象学(仮)』収録)〉中進行討論。
[21] 就某種意義來說,我的研究為這種連帶可能性奠定基礎。這也是我至今經由無性戀研究來研究圍繞二次元的性特質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