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08-08|閱讀時間 ‧ 約 5 分鐘

檸檬桉記憶

檸檬桉,桃金孃科桉樹屬常綠大喬木,為常見行道樹樹種。生長快速,每年春末夏初時節樹皮脫落,使得樹幹光滑細緻,呈現灰白色。

檸檬桉是我最喜歡的樹種。第一次相遇,是在蓮華池研究中心的園區。那是一次家庭旅遊,偶然之下來到這片試驗林。一位熱情的研究人員大哥招呼我們,帶著我們走訪森林,並隨性的介紹週邊的生態,無論是高聳的中高海拔林木、小巧可愛的殼斗科種子、潺潺流水嘓嘓蛙鳴交織的生態系、夜晚螢火蟲的浪漫星空,還是隨著季節更替而鋪上的柔軟落葉地毯。

那天的記憶烙印特別深。我不清楚具體來說原因為何,或許是山林靜謐氛圍讓我能仔細碰觸每一份感受,將之緩緩沉澱於心;又或許是一棵檸檬桉,串連起所有過去、現在,還有未來。

檸檬桉的葉細長,彎彎的形成鐮刀狀,文雅一點也勉強可以說成一彎新月。那位大哥一面問我們有沒有看過這樹種,一面從地上拾起一彎彎新月,折斷、揉碎,捧於掌心送到我們面前。

我會說,那是枯檸檬的味道。

檸檬香帶點潔白純淨的清新,乾乾淨淨地像少女;檸檬桉則又混合一點濕泥土、樹葉、大地的氣味,這不是從地上沾染來的,而是與生俱來,使檸檬桉變得成熟老練,卻又脫不掉原本檸檬純淨淡雅、清新脫俗的基調。枯檸檬不是指檸檬乾枯萎靡,而是清新的檸檬香蒙上一層咖啡色調,踏實穩重而有安全感。

大哥說,檸檬桉是市區常見的行道樹,光華潔白的樹皮是它顯眼的標誌,但我從那次後便很少見到檸檬桉。我不記得台中哪一條路上有檸檬桉,每到一地,我會下意識地搜尋檸檬桉的身影,渴望再深吸一口枯葉折斷後迸發的清香。

第二次相遇,大概是在某個水上樂園。我也忘了在哪裡,我的記憶告訴我在麗寶樂園的馬拉灣,但這記憶朦朦朧朧似乎不甚可靠。

那天,我在地上竟看見一片朝思暮想的彎葉,撿起揉碎依舊是熟悉的香撲鼻。我不顧手上還抱著滑水道的泳圈,趕忙跑向父親—我的檸檬桉搜查分隊小幫手,和他分享這個消息。父親一聽,臉上也綻出驚喜,他說讓我去玩設施,他要去附近找找檸檬桉,再撿好多好多葉子帶回家,儲存未來的芬芳能量。

記憶斷在這裡,我也不清楚父親最後有沒有找到檸檬桉,更不清楚這段回憶是夢還是真實,但它真真切切存在我的腦海中至今,就算是虛構情節,我也當真了。

記憶裡,父親和檸檬桉總被綁在一起。或許是想起父親常常隨便撿起細細長長的葉子問我是不是檸檬桉(並不是);又或許是父親陪我像小孩一樣尋尋覓覓檸檬桉的香。但氣味的記憶告訴我,我們之所以會那麼熱衷檸檬桉,是因為骨子裡的氣質正是如此吧,我的火候還差得遠,但父親是,那也是我想成為的樣子。

檸檬桉是沉靜的、是溫潤的。它的香氣要在雨後、葉子折斷後才會展露;它的葉子外觀乾乾扁扁,一般人不會想拾起,一旦拾起揉碎,它會榨乾自己的一切,只為用它畢生的香氣環繞你。

父親對我來說也是一樣的存在。不是七里香散播千百尺的香,卻是最溫暖安靜的守護。父親平常很怕我受傷,他看見我哭時會不知所措、他不太敢問我是不是難過,但他會想盡辦法偷偷打聽到我的一切,然後用他的方式陪在我身邊。

不像母親一週兩通,我和父親平常不太講電話,但我們卻是最有默契的父女。可以一搭一唱開玩笑、可以聊很深的價值觀、可以偷偷擁有兩個人的秘密。

每次回家,父親都會到高鐵站接送,我為了五折票每次都搭極早或極晚的車班,父親還是願意睡眼惺忪地開車載我;搭客運回家,甚至會因為到家的路多上下坡、不平整,而開車接送走路 8 分鐘就能到的路程。我像被寵壞的小女孩,被父親的香氣環繞著。

而父親的氣質也如檸檬桉。對我來說父親是正直、善良、溫和、寬容的,他散發一種輕輕的魅力,讓人想靠近、讓人願意傾訴,可以是一生摯友與一世良師,更是一輩子難得的好父親。而檸檬的脫俗高潔外,父親還是混雜了土地的氣味,成熟穩重,經過社會的洗禮而仍然能保有初心。

最近一次對檸檬桉的回憶是在學校,那是大二的某一天,慢慢走出學校的路上,一股熟悉卻遙遠的氣味瀰漫⋯⋯在大學兩年,我竟然才發現校門口有好幾棵檸檬桉!或許我的檸檬桉雷達已經關閉多年,但對於氣味的記憶卻永遠埋在腦中等待發芽。

自那天起,每次步出、走回校園,都忍不住拾起一片檸檬桉葉片回味,讓檸檬和泥土的清香擴散。

檸檬桉是我最喜歡的樹種。


獻給父親,2023/08/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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