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08-19|閱讀時間 ‧ 約 6 分鐘

【書評】我們都是追求地位的猴子:艾倫狄波頓《我愛身分地位》

《山道猴子的一生》在網路上掀起話題。每個人看待這個故事的角度不盡相同,而在我看來,它不只是個有關重機車圈的故事,而是有著典型的悲劇結構:主角愛慕虛榮,貸款買車改車,為了追求馬子而背負更多貸款,卻被馬子背叛而留下對於伴侶的猜忌,最後眾叛親離,在山道超車時慘死。超車的欲念,不是來自於節省時間,而是來自於想要超越他人,藉此贏回自尊的欲望。死於自身的性格缺陷,這正是悲劇人物的典型結局。

「愛慕虛榮」這個詞過度概括了人類的情感。艾倫狄波頓(Alain de Botton)在《我愛身分地位》中區分了兩種愛:「浪漫之愛」和「地位之愛」。前者廣受人們討論,後者則較為私密,而且通常是以嘲諷的方式被提起,彷彿只有性格扭曲者會追求這種愛。然而,艾倫狄波頓指出,對於世人之愛的追求無論是在普遍性或重要性上都不亞於浪漫之愛。因為我們先天就對自身價值抱持各種不確定的想法,所以他人的眼光對我們有決定性的影響。自我就像漏氣的氣球,需要時常注入愛的氫氣,但在任何時候都無法承受冷漠的針頭。

狄波頓對於地位焦慮的解析是如此有洞見,使得《我愛身分地位》成為他最有趣的作品之一。在《我談的那場戀愛》和《愛上浪漫》等充滿哲思的言情小說後,他發表了許多非虛構的作品。其中,偏向哲學的作品讀起來有點沉悶,而且沒有太多哲學上的新意,例如《哲學的慰藉》;偏向現實的作品讀起來又稍嫌瑣碎,例如《工作!工作!:影響我們生命的重要風景》。《我愛身分地位》介於哲學和現實之間,既有哲學的分析,也有現實的關懷,而且頗能引起共鳴。這本書本來的書名為Status Anxiety,簡體中文本直譯為《身份的焦慮》,我認為更能展現出其主題。

艾倫狄波頓《我愛身分地位》


地位焦慮的成因

除了愛的欠缺,狄波頓還列出另外四種地位焦慮的成因:勢利、期望、菁英制度、依賴。

「勢利」是指凡事只看外在條件的態度。這種態度至少造成兩方面的影響:第一是它使我們很難獲得無條件的關愛,而是只有在達成特定目標時才能獲得關愛。第二是它使我們的內在特質被忽略,也許我們擁有過人的智慧、細膩的情感、或豐富的內心世界,但勢利的人對這些特質漠不關心,儘管我們經常覺得這些特質比起外在條件更能代表自己。

「期望」是指自己設下的目標。物質文明的進步並沒有讓人們更容易感到滿足,反而是不平等的物質條件使人們心生嫉妒。狄波頓引用休姆《人性論》的看法:「造成嫉妒的原因,不是我們與別人之間的巨大差異,而恰恰相反地,是兩者之間的近似。」換而言之,我們只會嫉妒被我們視為同等級者,越多人被我們視為同等級,我們就越容易感到嫉妒。這和期望的概念有關,因為用來比較的對象是自己設下的標準。狄波頓還引用托克維爾對於美國的觀察:「美國的窮人把自己的狀況視為對他們本身期望的一種背叛。」以及心理學家詹姆斯的看法:「我們只有把自己的驕傲和價值投注在某個目標之上,結果卻未能達成目標,才會感到羞辱。」這些都和自己設下的期望有關。

「菁英制度」是指現代和古代對於成功和失敗的不同看法。狄波頓在書中分析了數種古老和新式的論述。簡化而言,封建社會的人對於地位抱持宿命論的看法,同時認為窮人的存在有其意義,而且地位低落不代表道德低落,反而是富人經常為富不仁。相較於此,現代社會的人經常把地位連結到個人的才能和努力,甚至連結到道德,並以此作為對於個人的評價。因此,現代人比古代人更容易有地位焦慮。現代人對於成功的看法固然有可取之處,但過度將成敗歸因於個人的問題也值得我們深思。

「依賴」是指影響成敗的外在因素,包含才能和靈感的不穩定性、運氣、雇主、經濟體系等。地位對於現代人如此重要,卻受到各種不穩定因素影響。這強化了地位焦慮所帶給人們的折磨。我們的初衷是想獲得世人的關愛,但社會迫使我們加入這場地位的遊戲,而不穩定的依賴關係使得這場遊戲更加複雜與危險。


地位焦慮的解方

這本書的後半部份討論地位焦慮的化解之道,包含哲學、藝術、政治、基督教、波西米亞文化。狄波頓在此回到了《哲學的慰藉》的論調,談亞里斯多德、奧里略、叔本華,還談到悲劇與喜劇。

哲學和藝術被用來化解地位焦慮並不令人意外,有趣的是,政治和宗教也被納入化解地位焦慮的處方。狄波頓談到政治意識,即我們可以去檢視被主流意見視為真理的信念,進而理解並降低意識形態的影響力。他提到吳爾芙的經歷:當她被圖書館因性別而禁止進入,她的反應不是「我有什麼問題」而是「那些管理員有什麼問題」。我們不必把社會制度和觀念視為自然存在,反而可以質疑這些信念是否為統治階級所塑造出來的虛假意識,在此當然也提到了馬克思。如果能解構造成地位焦慮的意識形態,或許有助於緩解這種焦慮。

在宗教方面,基督教化解地位焦慮的做法基本上有兩個層次:第一,凡事終將壞朽,人也終將一死,而且在無限的神面前,人根本微不足道,所以人的地位並不值得焦慮。第二,奧古斯丁在《上帝之城》指出兩座城市:上帝之城與地上之城。人在上帝之城中的位置和其內在的德行有關,所以地上的王有可能是上帝之城裡的僕役。這樣的觀念使得人的內在特質有機會獲得肯定,對於外在條件的降格也有助於化解勢利和菁英制度等地位焦慮的成因。

最後,波西米亞文化人鄙視中產階級的價值觀,拒絕會戕害人類心靈的工作,並認為真正影響生活品質的是你和什麼樣的人來往,這會影響到我們所認同的價值體系。儘管波西米亞人耽溺和頹廢的形象有時令人反感,但他們對於主流文化的反思仍然為我們提供了很好的啟發。


結論

狄波頓的分析讓我們知道地位焦慮不只是愛慕虛榮而已,地位焦慮和心理上對愛的需求有關,也和社會的勢利風氣與菁英制度有關。化解地位焦慮的方法,無論是哲學、藝術、政治、宗教、波西米亞文化,都是以不同的參照架構來看待自我與世界。這些解方讓我們有機會停止自我譴責,思考整個世界的運作,進而找到更適合自己的定位。

*引文出自:《我愛身分地位》。作者:艾倫狄波頓。譯者:陳信宏。先覺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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