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09-04|閱讀時間 ‧ 約 4 分鐘

坐小月子

我老闆特地提醒我,要好好坐小月子。我請了三週的假,一週是(流)產假、另外兩週請了病假,我不知道身心的創傷要多久可以修復,但這是我可以請的假期天數了。

8/26週六胚胎流出來後,陸陸續續身體排出了一些粘膜組織。我不確定這是不是惡露,但那些組織跟月經快結束幾天差不多,是暗紅色的血夾帶極少的粘膜組織。子宮虧空的感覺,在第四第五天(週三週四)逐漸消失。

週三晚上我開始做瑜珈,嘗試把身體機能慢慢再建立起來。週四我弟過來,他直率的話反而安慰到我,讓我清楚接下來怎麼調整節奏,當天晚上睡得很好。接下來的兩天,偶爾想到寶寶還是會落淚,聽不得懷孕的字眼、也不太想參與試管的討論。

我心中的小女孩摀住耳朵,不想再聽到這些充滿壓力的字眼。

我弟給我的目標非常明確:吃好睡好,而且睡比吃更重要。我非常確定我攝取的營養素是豐富及多元的,但睡覺這件事,從十幾年前開始我開始有障礙。特別是到外商工作,一邊要應對台灣本地的工作、另一邊又要半夜跟海外開會,隔天早上九點又是台灣時間開工。兩輪班這樣熬了幾年,作息早就被打亂,甲狀腺亢進也只是身體發出的哀鳴。

我的睡眠當然是有問題的,而且很有問題。

每天晚上我腦袋裡面閃過的畫面比無間道還要精彩,那些白天說不清道不明的古怪表情,到晚上突然就知道對方是什麼意思。如果不知道是什麼意思,畫面會一直重播、播到我想出來為止。就這樣,我每天每天晚上腦袋都在上演電視劇,有些讓我生氣、有些讓我焦慮、有些只是讓我感到無能為力。

這兩年的寶寶計畫,夜闌人靜總是會有一百萬個怎麼辦從腦袋冒出。

未知比失敗更令我感到恐懼。

坐小月子的這幾個晚上,我無法仰躺著睡。仰躺的時候,我可以清楚地感覺到我前額的肌肉緊繃,天花板離我越來越近,排山倒海的壓力讓我喘不過氣來。我只能蜷曲著身體、把頭矇在棉被裡、枕頭下才能入眠。

我嘗試要把自己交付出去,但我害怕交出去之後無所適從的感覺。

我交不出去。

瑜珈是有效的,我參加了同志朋友推薦的瑜珈教室,每天晚上8點45分,我做一小時的線上瑜珈,隨後做個簡單的梳洗10:30上床睡覺。

身體在逐漸降溫的時候,會比較容易睡著。

和緩的運動、泡澡、泡腳、讓臥室溫度略低等準備動作,會有助於進入睡眠。之前看過心理諮商,諮商師說我的放鬆方式是動,在身體允許的範圍下開始動,讓身心同步。這是比較適合我的調整方式,這也是為什麼我在流產後的第4天就開始做瑜珈,我想感受我的身體、跟那個小女孩一起。

我心中有個小女孩,受了傷正在疼、失去了正在哭泣。

我想跟她一起。

我跟我太太說我的睡眠情況,她叫我唸普門品。

看書我很可以,但唸經我心裡有點抗拒。既然早上答應我太太,不管心中念想如何,我還是會去嘗試。或許念完經後,再做冥想、瑜珈,重複這些動作,看看心境上有什麼變化。

我要交付給誰、要怎麼交付,我都不清楚。

說到底,是我不想交付。

交付出去後,我還剩什麼?我還算什麼?我是什麼?

如果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伊底帕斯的預言終究會成真,我現在其實也只是自尋煩惱,該來的總會來、想閃都閃不掉。但如果我是這樣的人,我過往這些努力要怎麼解釋?這只是某個人寫的劇本?!拿來賺人熱淚的一場戲?!

在生命的洪流裡,我第一次感覺到自己的渺小。

無能為力的感覺讓我感到徬徨無助,所幸身旁還有親友支持,有人送雞精、有人聊天、有人送訊息關心慰問。我快沉下去的時候總是會有人輕輕地將我托起,終究是沒有陷入到第一次植入失敗時那樣的絕望。

不管怎麼說,這次自然流產,身體機能來說,我認為恢復的是很順利的。

心裡的糾結,或許會一直糾纏下去,那是我跟另一個我的對話,目前可以做的,是允許自己可以有這樣的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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