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孩子成為他自己——銀河鐵道之父給父母的信息

現代父母，就算未上過任何教育課程，大抵都會參加過大大小小的教育講座或工作坊，讀過/買過不少育兒專著，知道讚賞和肯定孩子的重要性，但世事往往知易行難，而且在實際生活中要活學活用又往往事與願違，面對孩子「教而不善」的情況下，甚麼要讚賞要肯定更感到有心無力。有些父母會要求孩子跟隨自己的標準，有些則要孩子自訂標目標，無論標準和目標由誰而定，最後都非要孩子達到不可，不然就會沮喪起來，或使孩子感到沮喪，更多時候是一起沮喪。電影《銀河鐵道之父》也許能給為人父母者一點啟迪。

電影是以日本已故童話作家宮澤賢治和他父親宮澤政次郎的關係發展作為骨幹，講述這位自覺是開明的現代父親面對天生體弱多病、多愁善感，心底裡渴求得到父親認同卻每每做事都乏善可陳的兒子，如何在寵愛與嚴教之間掙扎，從兒子不想繼承家業而感到不滿，到對他沉迷日蓮教而憤慨，再到兒子因妹妹病逝而感到悲痛無力，才發現並真正認清他能創作感動人心的童話故事，宮澤政次郎這位從傳統走向現代的父親經歷了一次真正為人父母的洗禮。這無疑是一套父親的「成長」電影。

宮澤賢治的年代正值明治與大正時期，日本在日俄戰爭中取得勝利，國際地位得以提升，國民的視野亦從本土轉移至西方，由國家轉移至個人。作為實業家的宮澤政次郎，正正處身在這個革新的時代，他自詡是個開明的父親，偏偏被老父批評為父愛泛濫的人。宮澤賢治自幼體弱多病，政次郎不辭勞苦留在醫院服侍在側，在那個年代的日本，是少見父親會這麼做的。

宮澤賢治性格溫順敏感，相信在世界得到幸福之前，個人是談不上幸福的。他熱心助人，可惜單純的心往往容易受騙，喜愛從文學作品中學習新思維，一心希望得到父親的讚賞，可惜往往表現一般。政次郎想當然地期望身為長子的賢治會繼承家業，一如他自己繼承父業一般，但受過先進教育的賢治認定當舖只會剝削農民，不願繼承，使政次郎難以接受不過更難接受的相信是賢治決心改信日蓮宗。

政次郎正如許多父母一樣，對孩子總會有一種「隨自己所預設的方向努力」的期望。儘管知道孩子的性情和喜好未必跟自己的一樣，心裡總會有「如果孩子率性而為，就會錯失大好機會」一般的想法，害怕孩子走歪路、走冤枉路。

這些想法其實都源自「傳承」這個看似美好，事實上是個魔咒的詞語。我不認為孩子是父母的傳承者，他們沒有必須達成父母期望的責任，沒有圓滿父母自身遺憾的使命，他們的人生是屬於他們自己的，正如父母的人生是屬於父母自己的一樣。孩子不是父母的複製人，他們縱有父母的基因，卻不必成為父母的2.0。電影《南海十三郎》中江譽鏐勸戒唐滌生不要學像他，他的劇作是給文化水平有限的觀眾看的，但唐滌生面向的觀眾已是有識之士，若然只懂對南海十三郎亦步亦趨，跟本沒有進步。父母要期望孩子尋覓屬於自己的世界，走出自己的路，親自探索未知的將來。

宮澤賢治得不著父親的肯定，自覺事事都做不好，加上他敏感的性格使他對生命充滿無力感，致使他後來堅信日蓮宗的信仰觀才是自己人生的出路，他無視父親的反對，離家出走要隨聖人居住，堅持抄寫《法華經》，他的代表作《銀河鐵道之夜》儘管有不少基督教的影子，但其精神都是源自日蓮宗的信仰觀。與其說他創作的是童話，不如說是他藉著文學創作呈現他的信仰和人生觀。

宮澤賢治為他早逝的妹妹創作童話，一直堅持到自己病逝，政次郎才明白到他這個孩子終於尋獲屬於自己的人生，這令我想起James Thurber 的經典繪本作品《公主的月亮》，在大人眼中的難題，孩子自有其解難的方式，大人不能亦不用干預，只管跟孩子一起探索，說不好會有出人意表的結果呢。

電影的尾聲以致次郎上到銀河鐵道的列車，重遇死去的賢治和女兒敏子，他由衷地跟他們說聲「謝謝你們」，這是十分重要的一句話。華人社會常常強調子女要孝順父母，卻忽略兒女是上帝賜予的禮物，父母要謝謝子女成為他們生命中獨一無二的寶貝，圓滿了他們的人生。若果為人父母者能常存這種想法，相信也不會對子女吝於讚賞與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