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學三年級的暑假,我和母親久違地回到三重縣。
那是我們四年來第一次回到故鄉。
那天,母親手持菜刀哭喊,父親拼命勸說的場景,像傷痕一樣深深烙印在我的腦海中。
雖然這是我的故鄉,但我卻沒有感到一絲親切感,或許是因為那件事的影響。
確實,那天母親帶我來到宇治山田車站,還買了杯麵和《週刊少年Jump》給我。
然而,我卻有一種初次到訪的錯覺。帶著這種奇異的感覺,走出宇治山田車站的站舍,父親正在那裡等著。
夏天強烈的陽光灑下,耳邊充斥著讓人想捂住耳朵的蟬鳴聲。
一看到他的身影,沉睡在記憶深處的面容浮現了出來。
“對了,原來是這樣的臉啊”
但那張臉卻有種遙遠的感覺,像夢中的人物一樣朦朧。
我無法確定眼前的男人是否就是自己的父親。
「白色是白色」、「貓是貓」、「人是人」,這些都從未懷疑過。
然而,「父親」這個存在,卻不像這些簡單明確。
確定他是我父親沒錯,但我卻無法真實地接受這一事實。這種感覺與對母親的家人情感不同,更像是一種對「父親」這個詞的認知。
因此,即使坐上前往阿嬤家的車,也感覺像是被貼著「父親」名牌的機器人陪伴,沒有一絲親近感。
阿嬤家距離車站約十分鐘車程。
沿途車窗外的街景,確實讓我感到懷念。稍顯破舊的商店街、生鏽關閉的店鋪、杯麵自動販賣機,這些都喚起了我的「懷舊」情感。
當時,阿嬤獨自住在一棟兩層樓的長屋裡。拉開推拉門的玄關,風鈴聲悅耳響起。
「路途辛苦了吧」阿嬤從屋裡出來迎接我們。
鋪著榻榻米的房間,雖然和大阪的房間一樣散發著草席的香氣,卻有種母親在夜裡抱著我時的舒適感。
已經八十多歲的阿嬤溫柔地微笑著說「我做好午餐了。」
桌上擺著放有雞蛋的味噌湯、剛煮好的米飯、香脆的海苔、納豆和烤鹽鮭。
雖然是第一次吃阿嬤親手做的料理,但卻莫名地湧起一股懷念感。
不知道是因為久違的家人一起聚餐的瞬間,還是久違的和食帶來的溫暖。
「在打棒球嗎?」阿嬤溫柔地問道。看來是母親寄了我打棒球的照片給她。
那些放大後裝在相框裡的照片掛在牆上。
阿嬤說話因假牙而口齒不清,聽不太懂她在說什麼,但她看著照片滿心歡喜地跟我講話。
「我給你們買了西瓜喔」,阿嬤說,我便去冰箱拿了些西瓜。切好的西瓜每片都用保鮮膜包好,放在盤子上。
我拿回來後,狠狠地咬了一口。然而,第一口的感覺卻遠不如預期中的清爽。
那不是清脆多汁的口感,而是一種像在咬發泡膠一樣的不適感覺蔓延在口中。
「這已經壞掉了」,父親說,拿走我的西瓜,讓阿嬤把它丟掉。
阿嬤的慈祥笑容消失了,臉上露出一種混合著悲傷和憤怒的複雜表情,默默地看著壞掉的西瓜丟掉了。
阿嬤的癡呆症已經進展了。
即便如此,我能感受到母親希望在阿嬤還能認出我的時候讓我們見面的心情。
阿嬤或許再過幾年就會忘記我了。這讓我想到自己忘記父親的情況,竟生出一種奇異的親近感。
然而,更多的是一種揪心的悲痛。
直到阿嬤住進護理院的那幾年,每年暑假我都來這裡住,每次都吃著壞掉的西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