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9-26|閱讀時間 ‧ 約 13 分鐘

矽谷傳真 - 軟硬整合對台灣的機會與挑戰

【前言】

這篇長文,我試圖從以下幾個觀點來分析,台灣與矽谷在軟硬體產業的脈絡,以及我們如何走到今天,面對未來。

  • 台灣在全球的獨特地位:擅長硬體製造,但在軟體開發和創新面臨挑戰
  • AI崛起與軟硬整合的機會:除了推動對硬體和軟體的需求,也為台灣創造新的機會
  • 台灣與矽谷的淵源與分岔:雖然矽谷在軟體業顯著領先,但台灣有硬體製造的優勢
  • 軟硬體整合的重要性:台灣可利用現有的硬體優勢,成為 AIOT的主要參與者
  • 需要更全球化的視野:台灣企業需要超越國內市場,參與全球生態系統


時序進入九月底,初秋的柏克萊天氣變化多端,雖然早晚的氣溫跟前幾個月一樣涼爽,但白天反而偶爾會出現這裡難得的攝氏三十度高溫。反之一旦起霧,整天的氣溫又都在十八度以內。其實這裡一年四季的氣溫變化相較於多數北美地區都是極溫和的,冬天不下雪、夏天很少超過攝氏二十五度,但落葉喬木就是會依據日照時間跟些微的大氣變化,樹葉準時在九月初開始轉黃、乾枯,許多果樹甚至會掉光全部的樹葉,隔年又重新長一遍。所謂一葉知秋,可以說是溫帶國家的氣候寫照。那麼產業與景氣的循環呢?

雖然距離Eric Schmidt 在史丹佛關於【AI、企業與國家競爭力】的演講也已過了一個半月,矽谷熱門的話題也從YC創辦人支持的【創業者模式】又回到亞馬遜率先發難的【返回公司辦公】。而每集節目超過百萬人收聽的Acquired Podcast月初在舊金山的勇士隊主場Chase Center舉辦現場訪談節目,我邀了四五個好友一同參加。兩位主持人除了與 Spotify 執行長暢談 Podcast產業的興起,被知名記者兼作家 Emily Zhang火烤曾經看走眼的企業,主秀則是與Meta 執行長 Mark Zuckerberg 訪談。Mark 除了談到企業文化、品牌挑戰,也對於開源AI還有跟 Apple之間競合關係作了闡述。

【人工智慧是泡沫還是基建期】

說起人工智慧,即便在對科技與創新最樂觀的矽谷,也越來越多投資人開始質疑,近來大型科技公司、幾家大規模新創與創投業者為了算力所投入的鉅額資金以及產生的巨大企業估值,是否是一場泡沫。

上周末由美西玉山科技協會舉辦的一場人工智慧論壇,有一位聽眾提出一個問題:相較於軟體新創的低進入門檻或資金需求,人工智慧目前幾乎是靠資金所堆積的算力門檻,是否是一種投資時機上的錯誤?

回顧歷史,矽谷的起源雖然是由電晶體之父肖克利因為家人緣故選擇史丹佛附近創業,但八叛徒開枝散葉所形成的半導體與創投王國能在這裡茁壯,除了人才與資金的循環,當時美蘇冷戰航太軍事競賽所需要的計算力及材料科學,相關投入的資金研發與採購,也成為半導體產業、個人電腦與網際網路的濫觴。

此外,網路產業的進入門檻得以降低,也是在個人電腦與網路環境大幅普及之後。在千禧年達康股災之前,軟體公司跟硬體公司都同樣燒錢在設備與網路鋪設上,直到無線網路與雲端服務普及,隨時隨地能上網編程、遠距工作,低成本的軟體創業才成為可能。所以,相當程度來說,目前 AI 投資就是網通時代的線路與運算基礎建設

那麼,人工智慧的火熱,除了技術上的突破,還有資金規模的聚集,需求端是否真有其事?感覺人工智慧是個軟體產業,台灣是否就沒有太多機會?

【千禧年至今的台灣科技產業脈絡】

其實從二十世紀末至今的個人電腦、工業設備與網通產業浪潮,這些基礎設備的採購、布建、不斷升級,也造就了台灣硬體業的契機。如果人工智慧目前正處於基礎建設的階段,如同大數據與雲端服務造就的伺服器商機,還有無線網路與行動產業造就的物聯網與穿戴裝置趨勢,軟硬整合將是台灣的重頭戲。

說起軟硬整合,難道沒有其他國家更優於台灣嗎?為什麼美國本身的軟體人才與資金如此充足,矽谷也曾經是硬體領域最強大的區域,台灣的機會在哪裡?

對比於矽谷順暢地從半導體科技轉為軟體與網路產業,甚至成為全球最重要產值也最高的科技公司聚落,台灣除了半導體護國神山之外,為什麼無法複製半導體或電子業的奇蹟,一直是一個討論多時的經濟與產業發展問題。

當五年前我帶著矽谷為什麼的疑惑來到此地,最近越來越豁然開朗。矽谷能成功從半導體的矽谷轉型為軟體的矽谷,一部分是美國的軟體需求與市場規模,一部分是人才與資金的特性,所謂連續創業者的濃度與文化,最後則是整體生態系在美國與其他地方還有台灣的差異化。

關於美國軟體業為什麼獨強,我一個月前寫過一篇文章。簡單來說,就是美國市場本身的規模、資本市場的速度與量體、跨國公司產生的全球影響力與使用習慣,還有長期大量移民形成的經濟成長狀態與技術人才素質,都給了美國軟體業最肥沃的土壤、最寬闊的空間與最高的天花板。

反過來從台灣的角度出發,因為我剛好身處西元兩千年、同學們從研究所畢業的年代,廿年後美中台日與新加坡等地的發展如此迥異,其實整個太平洋產業圈,也有各自不同卻彼此相關聯的脈絡。就先不說產業規模與公司估值等等問題,拿我理工類組高中同學們在畢業近三十年後的發展來看,七成以上都在台灣的電子業相關上下游,或者是外商科技公司任職

可以說,台灣理工人才分佈的現象,即是結果也是原因。

【為了中國與硬體業,台灣放棄了矽谷與軟體業】

在 2008 年實施股票分紅費用化制度前,科技製造業的薪資搭配股票分紅,對工程師的吸引力本來就是最強的,加上將近廿年的中國市場紅利,無論是生產與消費都吸引了全球各國大量人才與資金投入,也導致了西元 2000 年在台灣開始實施的四年制民間國防役制度,一舉將大批人才留在台灣甚至西進中國的狀態。

反觀 2000 到 2010 年之間的矽谷,除了遭逢兩次泡沫而大幅裁員外,在九零年代末期的柯林頓,還有金融海嘯過後的歐巴馬政府,大幅開放中國及印度留學生與移民數量,成為過去廿年矽谷新移民的人口組成核心。當我們在感嘆印度人成為科技公司高層的數量與比例越來越高,台灣人在僑界與商界影響力被中國人超越的同時,其實從灣區五十年來人口移民的分佈就可見端倪。

而台灣的半導體與創投的人才與制度,早年也是從矽谷引進。這兩個行業需要的除了資本,最重要的就是有產業或創業經驗的人才,這一部分在台灣的半導體及電子業有明顯的正向循環,也形成所謂的交大幫或聯電幫。但現在軟體業人才台灣的明顯斷層,其實也就是電子業與半導體吸收了過多的人力,又全面投入兩岸產業圈所導致

不說從矽谷回到台灣創業的半導體、光電業與創投界前輩,早年留在美國發展的台灣人也很多成為投資人、創業者,或者企業的中高階主管。但隨著最好的一群理工人才留在台灣,既沒有出國留學也沒有為美商工作,我們跟矽谷原本的硬體研發轉向軟體新創的道路,在千禧年之後漸行漸遠

甚至,達康股災讓台灣的創投與機構投資人有十年時間不敢再碰北美跟台灣的軟體公司或網路新創,寧願把機會放在中國快速崛起的市場上,許多原本在矽谷有辦公室跟投資人員的創投或企業投資部門,也把人力與辦公室移往中國。這在當時固然是合理的投資決策,但如同人才滯台雖然給了科技業台廠品質最好的一批肝,卻也喪失了日後持續投資矽谷與軟體業的連結

【美國能,為什麼台灣與中國不能】

台灣產業與矽谷漸行漸遠,並不能完全怪台灣的資本市場或人才培育系統,說到底還是華文地區的軟體規格與規模長期落後歐美所造成的。在中國的網路公司崛起之前,全世界的軟體的基本上都是由歐美國家所領導的。日本與韓國雖然有一定的市場規模,但軟體的全球化能力還是要靠著大型跨國企業的運行以及消費市場規模才能支撐

中國軟體業直到微信與抖音出現之前,其實並沒有足以震撼歐美龍頭的軟體公司發生。百度與阿里巴巴即便是中國的搜尋引擎與電商龍頭,但也沒有威脅到谷歌與亞馬遜的地位。反而比較衝擊到零售業如沃爾瑪或各大消費品牌進入中國時的通路策略。

即便是台灣人才取得了中國的軟體和網路公司經驗,也難以轉化中國經驗、前往歐美在當地創業或投資。若只是外商在台灣或整個亞太地區進行銷售或管理的人才,雖然可能熟悉國際軟體公司的經營結構,但未必有創業與策略投資的能力。

而台灣的軟體業,除了防毒軟體與影像編輯等工具類型有跨足海外市場,其他的龍頭都是以本地企業市場的系統整合或硬體加值服務為主,硬體的範圍則不限消費性電子,也包括工業設備或生產機具的軟體等。

這一類的軟體開發能力以及銷售經驗,基本上非常的在地化。別說到美國或歐洲,可能連中國市場都不一定享有優勢。這也就是美國軟體公司的天然優勢,因為全世界用英文做生意的國家、用美國企業服務與商品的市場,最為廣泛。美國人與企業不僅在國內用得到美國軟體,到了海外,一樣繼續使用,甚至要求客戶、供應商、協力夥伴都使用美國的企業軟體。

【那麼,軟硬整合會是台灣的機會嗎】

好,既然台灣的資源與經驗都在硬體製造業,人工智慧有台灣的機會嗎?台灣持續的優勢會在哪裡呢?其實就如同大學生唸書、社團、聯誼或打工的時間分配一樣,你的心思與時間花在哪裡,你的成就與優勢就會在哪裡。

台灣長期因為產業供應鏈上下游密集以及人才養成背景所造就的硬體製造研發優勢,至今仍是全球最重要也最密集的硬體業聚落。當近期人們在討論人工智慧的軟硬整合,其實我們不妨先從軟體業與網路業出現之前,個人電腦與網通業的興起來分析這個問題。

如前所述,如果把當今的人工智慧算力巨擘們當作三十年前投資光纖電纜與機房的基礎建設,還有不斷提升個人電腦性能的微軟英特爾生態系,那麼一切就容易理解的多。

回想個人電腦時代的軟硬體升級,其實是一個迭代循環。摩爾定律造就的運算力提升,以及電腦周邊與網路環境的改善,一方面降低電腦售價、提高可觸及性,也因為個人電腦需求的持續成長與銷量增加,而讓科技製造業一方面享受了規模經濟,也不斷地在典範經濟中加速迭代,從滑鼠、筆電、無線網路、觸控螢幕到智慧手機,電腦尺寸不斷縮小、介面越來越友善,但可做的事情卻越來越多。如今市面上多數的智慧手機,運算能力、記憶容量與資料傳輸能力,都遠遠超過人類登月時代的超級電腦,或者千禧年之際的個人電腦。

摩爾定律形塑了硬體業與軟體業、網路業,而人工智慧的興起除了來自繪圖晶片產生的算力提升,真正的需求還是來自全球都逐步邁向老年化與自動化的兩大需求。美國人口老化速度雖然不如歐亞嚴重,但出生率下降、嬰兒潮退休,還有新冠疫情造成的數百萬勞動力損失,都是產業自動化必須上路的需求來源。

再加上疫情期間一切仰賴線上,缺工又造成各種實體服務的替代需求,讓軟體(聊天機器人)與硬體機器人都有了更明確的產業價值。而人工智慧除了因大型語言模型讓生成內容的能力大增,決策所需要的資訊,包括機器視覺、聽覺、觸覺或各種對環境與人體地偵測元件如溫度、濕度、心跳、血氧、血糖等,都讓機器跟人類生活的關係,有了量與質的改變。

所以,無論奇點何時降臨,人類是否會被取代,短期內要真的改變人類生活樣貌,機器必須在物質、能源與資訊三要素上都滿足人類的需求。那麼新機器時代就不會只需要軟體,而有大量的硬體需求。無論在一二三級產業,機器人與智慧化的設備,都將是每個領域未來十年的重要投資與創新所在。

【台灣與矽谷的互補分工,就是軟硬整合】

台灣雖然沒有如德國、日本的機器人龍頭企業,但在工業電腦與生產設備上已經是全球最重要的供應鏈之一。除了半導體產業所提供的設計、製造與封測能力,在電子產品、感測元件、數位裝置與生產設備上,離網或弱聯網的單機版人工智慧,或者由人工智慧驅動的機械人,遲早都會如同個人電腦與手機一般地流行。

從這個角度出發,也就不難理解,台灣雖然軟體業規模不大、人才與資金不如矽谷,但因為長期與美國科技公司的分工,以及長期作為硬體加值服務的台灣資訊業者,其實原本就有很強的軟硬整合能力

有機會也就會有挑戰。台灣最缺乏的不是工程師跟創業者,而是長期參與國際市場的企業與投資人。尤其從中美貿易戰開打、疫情造成的供應鏈重整,美國全力對抗中國已成為重大原則,並通過許多法案來阻擋中國企業與資金進入美國。

也因為看到這些趨勢與機會,我才有了創辦TGA的想法,將台灣中小企業主與軟硬體的創業者、投資人匯集在一起,投資需要台灣資源的美國新創,也打入美國的加速器與創投圈。台灣除了代工業務之外,也要透過投資美國的新創或成熟企業,加速台灣軟硬整合經驗與資源的提升。

希望從此之後,我們不會再需要因為軟體與硬體業而爭論。當蘋果、微軟、谷歌與亞馬遜都橫跨軟硬體、Meta 即將推出最新的智慧眼鏡並專注於開源 AI 的此刻,台灣的優勢與機會十分明顯,而挑戰也將逐步克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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