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愛進行到底│超時空愛殺 La bête (2023)

本篇影論重點

其實這不是愛情電影

野獸指什麼？

三生三世分別講述了什麼

為什麼一部片非得拍到2個半小時？

愛情永遠是最好的引子，當你想不到其他更有創意的說法，冠上愛情之名絕對錯不了，就像本片的中文片名<超時空愛殺>牽扯愛的糾葛並有濃濃科幻感，但仔細感覺會發現它只是藉著未來時空的設定來談人類自始至終的處境，不是真正的愛情片也不完全是科幻片，這讓本片反倒有種難以描述的魅力，以愛情文飾的驚悚核心也不倚賴多麼離奇的劇情，而就是以三重時空穿插剪輯的節奏一步步鋪陳開來，混合女主角Gabrielle的記憶（過去）、預感（未來）使當下（現在）的存在懷揣著煩悶的情緒，伴隨劇情不斷閃回的Déjà vu以為揭示了什麼，卻只是知道了早該知道的，不斷堆疊到全片最終、2044年的「結局」，仍舊為時已晚的痛苦彷彿是刻在人類DNA裡不論多少輪迴也無法改變的宿命。

La bête, 2023

一旦回歸原文片名<The Beast>，將使跳躍、難解的劇情變得純粹起來。所謂的「野獸」只是具象化Gabrielle的內心陰影；在2044年彷彿心理治療的淨化中心對談，可以推測這隻「野獸」是人類對自我生存意義的不明，由AI主導的世界，只有理性以及理性允許下的情感反應（為了維持社會運作）才值得留存，「無意義的情緒波動」、「天命與天份錯位的失落」都該根除盡淨，秩序化的完美體系容不下Gabrielle對生活隱隱的不滿足，她並不想只是當個監控數據裝置溫度的工人-更有意義、創造性的事都有AI代勞，人類唯一的功能是確保AI能正常運作，某程度來說這個AI不能做到的事相當重要，但始終Gabrielle追求的只是很基本的自我意識，她並不是反烏托邦的大女主、沒有振臂疾呼的神聖理念，她只想要一個「適合自己能力」的工作，想要尋找自己在這個社會網絡裡微不足道卻獨一無二的連結，是整體趨勢循序漸進、按部就班地將人類導向修正人性的未來，不知不覺、潛移默化成一股不容反抗的絕對性，事實上那並不像一頭真正的野獸使人猝不及防，而是溫水煮青蛙使人內心死亡還泛著異樣的微笑。

淨化中心試圖以回溯前世讓Gabrielle覺察曾經這樣的不安、不滿如何導致毫無意義的死亡。在這三生三世中，所謂的愛情也如同野獸是種「比喻」；在1910年男主角Louis是她莫名恐懼唯一的會意者，他的出現、他的理解，成全了她無法安放在這個世界的自己，Louis、Gabrielle長長的、深深的交談是種自我被理解的「契合」，兩人在玩偶工廠的手掌愛撫是如此情慾賁張，遠比年輕時建立起恩情的丈夫更為親密，所謂的「為了Louis」事實上是為了自己的完整，Gabrielle選擇自毀美好的婚姻。

對她而言，說不出的恐懼預感究竟代表什麼既重要也不重要，她更渴望能毫無顧忌地說出來、無需掩飾，這一世的美滿婚姻尤其對比出她的恐懼何等令人恐懼，幸福阻止她有所覺悟，就像活在一個美好的惡夢裡，一如<時時刻刻 The Hours>朱莉安摩爾飾演的角色，被美滿的價值觀僵化成了空殼，而這兩部片同樣是以時間的長流淘洗生命裡無可迴避的孤獨。

2014年Gabrielle與Louis成為了敵對的角色，前世尋求不可得的心靈滿足到了這一世成了人們無法彼此碰觸的難題，她與他再次成為一組鏡像：她就像她代看的豪宅，奢華又貧乏，屋主及鄰居們的遠端監控在在顯示她並不屬於此，這也直接對應Louis年輕、體面的外在，卻怎麼也無法獲得異性青睞的憤憤難平。那頭野獸變成了人類對自己的威脅：肉體悄然的衰殘永遠匹配不上活躍的心靈，Louis毀滅的執念是以暴力結束兩者不和諧的狀態，原本躲藏的Gabrielle選擇開門撫慰和解做出最後的努力：「我懂的僅此而已，相信我，我要開門了」在無數的可能裡她都做了這樣的決定也註定同樣的結局，然而看似絕對的悲劇仍呈現出人類僅存的希望光輝。

如果已知抵擋世界淹沒自我是無效的、坦然擁抱自己註定的毀壞也得不到憐憫，那麼我們還會堅持將生命的愛進行到底嗎？

這三生三世的閃回，時間是摺疊的、人生不是線性的，許多並置的元素串連Gabrielle同樣的感知也將推向同樣的選擇：1910年的洪水、2014年的地震或是2044年AI規範下的秩序都意圖使人眇小，1910、2014年的靈媒與2044年和AI對談都在探尋一種解答，1910年中性才討喜的玩偶、2014年必須勝任任何角色的模特兒/演員到了2044年就得極致地去除所有情緒，象徵聖靈的鴿子一旦飛進房裡就必定有人死亡，這個預言在1910、2014年成真，但2044年不見了鴿子，但困在房裡（走到戶外都必須帶著面具）的人類，卻迎向另一種死亡的形式。

本以為漫長的等待是值得的，但原來，等待，也就只是等待而已。

我們難以迴避這部片長2個半小時長的電影需要耐性和對的觀影頻率，只是它遠比漫長人生要讓你我懂得的領悟還要仁慈，正因為每段故事足以耽溺的細節而不必寄望透過來世證明此生的價值，肆無忌憚地確認當下活著總好過活在害怕自己未曾活過，沒有什麼野獸會比人類自己更可怕，一如開頭Gabrielle在空無一物的綠幕前試鏡，呈現了我們與這周遭的關係，我們唯有自己，讓生存變成生活，試著去愛此時、此地、此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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