詢夢人DREAM INQUIRER 第八章 抱抱我

「我有點迷惘。」

「怎麼說？」朱玉書諮商師問。

「最近我有了性伴侶，她跟我同樣性別，但我感覺蠻好的。」

「哦？是湯湯嗎？」

「不，不是！」

「哦！我以為……對不起，然後呢？」

這個同性性伴侶竟然不是湯湯，這可有些意外啊。朱玉書心中這樣想著，同時嘴角淺淺勾起了一絲笑意。

「不久前同時有個男性後輩在追求我，他也沒什麼不好，不過我就是很難接受他，我更喜歡和這個女孩在一起。但我仍忘不了……也不願……忘了文彬，這讓我有些困惑。」

「難接受就別接受，這事絕對不能勉強。但我們先不討論江文彬的部分，妳跟這個女孩相處時自在嗎？」

「很自在。」余曼婷說。

「跟她相處的感覺呢？比如說……與跟湯湯相處時有什麼一樣還是不一樣嗎？」

「不太一樣，雖然她們兩人都讓我掛心，但湯湯總讓我多點憂心，而這女孩讓我很輕鬆。」

「妳很照顧湯湯，妳也很照顧這女孩嗎？」

「照顧她？似乎是她照顧我更多。」余曼婷想了想這樣說。

「若妳沒有抗拒，繼續跟她維持這樣的關係別擔心。妳對這女孩、對湯湯、對妳自己，都可以更勇敢一點。懂嗎？」朱玉書用她那低沉略帶磁性的聲音溫柔說著。

「好，我懂！另外我想請您幫我再做一次催眠。今天可以進行嗎？」

「今天我是沒有其他的約，但妳還要再做一次？妳的意識不容易被催眠。雖然妳能進入淺層的催眠，但妳無法對我的指令與詢問做出進一步的回應，花那麼多時間卻沒有效果，已經三次都失敗了，這樣妳還想再試？」

朱玉書具備為人做催眠的資格認證，余曼婷已經讓朱玉書幫她做過三次催眠。她非常想知道與江文彬相處的那短暫日子裡，江文彬有沒有愛過她？也許是她太過執著與在意，反而使她越來越分不清自己的記憶與腦補。對於那個晚上的場景，以及後來幾次與江文彬視訊的回憶，余曼婷越來越沒有把握自己記憶裡的細節是不是真實？她想知道江文彬曾不曾經愛過自己，她也害怕在腦海當中失去真實的江文彬。因此她求助朱玉書，她期望透過催眠去探尋深藏在自己意識中的真相。她期望透過催眠，能夠從這些記憶當中找到些蛛絲馬跡，看這些蛛絲馬跡裡有沒有隱藏著文彬愛著自己的證據，她希望這樣的證據能打開揪住自己心頭的那個結，但之前三次嘗試都讓她極度的失望。

「妳痛苦的來源其實不只是江文彬的死，還有妳的執著。就算是成功了，得到的真相也可能是讓妳失望的結果，這妳有沒有想過？」

「我有想過，如果真的是那樣我認了，我就是受不了現在這樣不明不白。這次我沒有那麼貪心，我只想知道一件事，只有一個場景，能不能再試一次？」

「妳再想想，真的不明不白嗎？」

「……………我需要證據。」

「嗯，對於來尋求諮詢的人，我一般會順著諮詢者的想法去做適切的引導，這有助於讓諮詢者很自然地去緩和情緒。但……，他都已經………妳這是何苦？」

「……………………！」對於朱玉書幾乎以朋友的立場相勸，余曼婷只是靜默。

「我的顧慮是妳的意識並不容易接受催眠，我硬是強行干預妳的大腦活動怕傷害妳的身體，我們已經試過三次了不是嗎？」

「讓我再試一次就好，無論能否成功，這就是最後一次了，拜託您！」余曼婷懇切的哀求著。

「不然妳先說說妳想知道什麼我再來評估。」

「被他脅持的那晚，他幫我鬆綁後，幫我穿上內衣。我只想知道他有沒有碰到我的乳房？有沒有溫柔地幫我調整乳房在內衣裡的舒適位置？我怎麼樣都想不起來，我感覺不到他的體溫，也想不起他的溫柔與體貼，我好想知道，我好怕我會忘記。」余曼婷說的頻頻拭淚。

「唉！傻姑娘，這是最後一次囉。」朱玉書憐憫的說道。

這天晚上余曼婷頹喪地回到家中，她獨自一人雙眼無神坐在沙發上。

「為什麼？為什麼就是沒辦法成功？」余曼婷茫然癡傻喃喃說著。

「啊啊啊啊啊！」余曼婷突然淒厲的大吼一聲。

「為什麼？為什麼妳要把門關起來？為什麼？」

余曼婷兩手狠狠抓著自己的頭猛力搖著，她滿臉是淚，氣憤又絕望的怒吼。就這樣她抓亂了自己一頭長髮，坐在沙發上蜷曲著身子暴哭好久。漸漸的，哭聲停止了，屋子裡安靜了下來，異常的安靜。余曼婷放下抓在頭上的指爪，在沙發上慢慢坐挺了身軀。

「文彬……你在哪？……你有聽到我在叫你嗎？」

「……文彬……我去找你好嗎？你回答我好不好？」

屋裡一片寂靜，余曼婷耳裡沒有聽到任何回應，連幻聽都沒有。

「……你不回答我？……沒關係……我這就去找你……碰了面你再回答。……之前我都沒有聽過你叫我曼婷……你見到我要叫我曼婷喔！知道嗎？」

余曼婷癡癡自言自語著。她無意識地拿起茶几上的手機站了起來，拖著步伐慢慢走到廚房的流理檯邊。她將手機放在流理台上舉起左手，端詳著自己的左手腕，好潔白，好細嫩，微微浮起的靜脈清晰可見，接著她伸出右手將吸附在牆上一把白紙鋼水果刀拿了下來。

「文彬……這個手腕你還記得嗎？你摸過……你還記得嗎？……那時你沒有割開，……我幫你割開好不好？你會很高興……對不對？……我去陪你……你會很高興……對不對？」余曼婷面無表情呢喃著。

余曼婷將水果刀的刀面貼在左手腕上，刀子不久前余曼婷才剛磨過，直磨到12000號的砥石。不只刀刃鋒利，連原本亮面的高碳鋼刀身好大一部份都被拋光成了鏡面，余曼婷有一瞬間從刀身鏡面裡看到自己微笑的面容，然而其實她憔悴的臉上沒有絲毫笑意。

「冰冰的，好舒服。」

慢慢的，她將水果刀立了起來，鋒利的刀刃抵在手腕上。

就在此時手機突然響了，是LINE的語音通話鈴聲，余曼婷將刀鋒離開手腕，看著正在響的手機。

「何曉玟……？何曉玟……？」

余曼婷唸著來電顯示卻無動於衷，手機響了好久終於停止。余曼婷慢慢的又將刀刃抵上了左手腕。這時手機又響了，這次是電信門號來電，余曼婷再次將目光看向手機螢幕，這次她沒有將刀鋒自左手腕上移開，她看著手機螢幕上面顯示“小玟＂兩字。

「小玟！…………啊！我在做什麼？」

余曼婷一聲驚呼丟開手上的水果刀，不過雖然刀子丟開了，鋒利的刀刃還是瞬間在余曼婷左手腕上留下一道不深不淺的皮肉口子，一抹殷紅血色立刻滲流出來滴在白色的流理檯面及地面上。

余曼婷徒手按著手腕上的傷口，她呆呆的摸索著思緒，然後開始大口喘氣。

「小玟？小玟？」

余曼婷喃喃叫著小玟，她過去想要接起手機但鈴聲停止了，余曼婷趕緊抓起手機回撥，手機立刻被接通。

「小玟，妳來陪我好不好？」余曼婷哭著說。

更晚的時候，余曼婷開門讓小玟進到家裡。

「學姊，妳怎麼了？妳剛剛在哭，問妳又不說發生什麼事？嚇壞我了。」小玟擔心問著。

「沒什麼，只是今晚不太順利有些沮喪，現在沒事了。」余曼婷微笑平靜的說。

小玟看到余曼婷臉上的笑容，心頭的擔憂也就稍微放了下來。

當余曼婷搞清楚自己差點做了什麼事的時候，心中驚懼非常，她立刻向何曉玟求救。但在小玟趕過來的這段時間裡，余曼婷冷靜了下來，她回憶起剛才發生的所有事情，她也想到了如果讓小玟知道事情的全貌，她一定會非常擔心，因此余曼婷決定向小玟隱瞞剛剛發生的一切。她趕緊先用OK繃貼起那道傷口，然後換上一件長袖線衫遮掩起來，並且擰了抹布，將白色流理檯面上及地面幾滴鮮豔的殷紅血色擦去。

「我回辦公室時，若櫻說妳準時下班去做諮商，不是說好這次諮商我陪妳一起去的嗎？若櫻還說妳今晚要做催眠治療。」

「下次再讓妳陪我去，催眠治療不知會花多少時間，所以我自己去就好。」

「那結果呢？之前不是已經失敗了三次，這次有成功嗎？」何曉玟關切地問。

余曼婷苦笑地搖搖頭，何曉玟看了也覺得很失望難過。

「學姊，妳別沮喪，我們再想想其它的治療，總會找到有效的辦法。」何曉玟安慰余曼婷。

余曼婷點點頭沉默了一下，然後她看著何曉玟。

「小玟………如果妳比較想叫我曼婷姊，或是曼婷的話，可以的喔！」余曼婷突然對何曉玟這樣說。

「真……真的嗎？學姊，妳說的是真的嗎？」何曉玟一臉喜色看著余曼婷問。

「真的！」余曼婷溫柔微笑著點點頭。

「為什麼？為什麼妳要突然跟我說這些？」

何曉玟既興奮又好奇。她不是沒想過改變對余曼婷的稱呼，她也曾渴望在稱呼上能更加親近，然而央求成為性伴侶是一回事，在感情上傳達更進一步的意圖則需要更加謹慎，何曉玟很小心地在呵護著兩人間的關係。

「沒什麼，我只是想也許妳會喜歡這樣。」

「我喜歡，我好開心，我要叫妳曼婷。」小玟大聲說著。

何曉玟開心的緊緊抱住余曼婷，然而當她鬆開雙臂看著余曼婷時，原本開心的燦爛笑容突然僵在臉上。這時她看到余曼婷柔和的眼神當中透露著悽愴的哀傷，為什麼？這時何曉玟猛然想起余曼婷那夜說的夢話：

『文彬，我好想親口這樣叫你，為什麼你不叫我曼婷？』

學姊是不希望我會有與她相同的遺憾！想到此處何曉玟的眼淚控制不住奪眶而出，她將余曼婷緊緊抱在懷裡啜泣，並進而逐漸無法控制情緒。

何曉玟這猛然的情緒轉變讓余曼婷無法明白且不知所措。

「小玟？妳怎麼了？本來不是很開心嗎？怎麼突然哭成這樣？」余曼婷困惑擔心的問。

何曉玟用力搖搖頭，沒有回答繼續哭著。

「別讓我擔心，告訴我怎麼回事，好嗎？」余曼婷一邊問，一邊拍著何曉玟的頭摸著她的髮絲。

幾分鐘後何曉玟的情緒才逐漸和緩，從大哭漸漸變成啜泣，也緩慢鬆開了緊抱余曼婷的雙臂。

「怎麼回事？現在可以跟我說說嗎？」

「曼……曼婷……妳怎麼…能夠把自己的心痛，變成對別人的貼心？」

「妳為什麼這樣說？」余曼婷不明白小玟為什麼這樣問。

「有時候我真的好氣他，雖然他把妳還給我，但他卻把妳的心給帶走了。」何曉玟說著，淚水又滑了下來。

余曼婷很驚訝小玟竟然這麼快就知道自己這麼做的用意，也知道這與文彬有關，這讓余曼婷的淚水也如同斷線珍珠般滾落。

「妳知道？」

「我知道，我聽到過妳說夢話，夢裡妳問能不能叫他文彬？還問他為什麼不叫妳曼婷？那時我聽了好難過。」小玟心疼的說。

「我好遺憾，他生前都叫我“余警官＂，巧珊說他斷氣前有叫我“曼婷＂，但我沒有聽到啊，而且再也沒機會聽到了，我真的感覺好遺憾！」余曼婷傷心欲絕的哭著這樣說。

「所以妳才讓我選擇用喜歡的稱呼叫妳。」何曉玟說這話時只覺得很心痛。

「世事無常，我不要妳跟我有相同的遺憾。」

「我明白，我懂。曼婷，謝謝妳！」何曉玟點點頭啜泣著這樣說。

兩人就這樣相對而泣了好一下子。突然間，何曉玟像是想到了什麼，她猛然抓著余曼婷的肩頭，同時瞪大雙眼驚恐地盯著余曼婷的眼睛。

「妳剛剛說什麼？妳說世事無常是什麼意思？妳心裡在想什麼？」何曉玟急切問著。

「小玟，妳……妳別亂猜。」余曼婷心虛的說。

「妳馬上知道我在猜什麼！妳果然想不開是不是？是不是？」何曉玟惶恐的問著。

「我……我……」余曼婷不敢承認何曉玟的猜測。

此時何曉玟下意識地看向余曼婷的手腕處，她看見了線衫袖口下的OK繃。她抓起余曼婷的左手，看著那個貼著OK繃的傷口，那個OK繃還透著底下傷口的暗紅血色，此時兩人都發著抖。

「妳不但想了，妳還做了？」何曉玟驚恐的問著。

「我不知道？」余曼婷無助的說。

「怎麼會不知道？妳說這到底怎麼回事？」何曉玟急著大聲問。

「我不知道，恍惚之間我想要去找文彬，當我清醒時已經拿著刀抵在我的手腕上了。小玟，我好害怕，救我！」余曼婷流著淚說。

何曉玟將余曼婷擁入懷裡嚎啕大哭。

「我會想辦法救妳，但我拜託妳不要這樣，我到底該怎麼幫妳？妳這樣我好怕。」

「對不起！小玟，對不起！」

「妳不要說對不起，我拜託妳堅強一點，我求求妳。」

「我只是想知道他有沒有愛我而已？結果……我等來的……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永遠都只有失望，這樣的人生到底要怎麼走下去？」

余曼婷自內心吶喊出對人生的絕望控訴。

「妳怎麼會只有失望？那我算什麼？我想盡辦法要讓妳開心啊！妳怎麼可以只有失望？」何曉玟一邊痛哭一邊說。

「我好痛苦！」

「妳不要想不開，我求妳！妳難過的時候就告訴我，妳說什麼我都願意聽，我會好好陪著妳，讓我幫妳好不好？拜託妳答應我。」

余曼婷在何曉玟的懷裡慢慢點點頭。

「好，我答應妳！」

「曼婷，不要讓我害怕，不要讓我難過。」何曉玟滿臉是淚哭著說道。

余曼婷在何曉玟的懷裡再次點了點頭說：

「我答應妳我會努力。」

何曉玟緊緊將余曼婷抱著，像是生怕會失去她一般，兩人就這樣默默相擁哭泣。

「下次的諮商一定要讓我陪妳去。」

「好，一定。」

何曉玟雙臂鬆開了余曼婷，她抹抹臉上的淚水微微啜泣問道：

「上班的時候，妳希望我叫妳曼婷？還是學姊？」

「妳決定就好，我尊重妳。」

「好，上班的時候我還是叫妳學姊。」

余曼婷點點頭。

「妳可以抱抱我嗎？」

臉上淚痕還沒乾的何曉玟，再度泫然欲泣地這樣問。

雖然小玟用盡全部心力在支持著余曼婷，但當她身心疲憊的時候，仍然像個孩子般依賴余曼婷給她的呵護。方才都是她抱著余曼婷，此刻她心底油然升起的疲憊感，讓她渴望余曼婷的擁抱所帶給她的安慰與力量。

「當然可以！我隨時都可以抱抱妳。」

余曼婷說著，張開雙臂將何曉玟攬入懷中，同時淚水也再次滑落。

「妳說的隨時喔，妳不能離開我。」何曉玟在余曼婷懷中這樣說。

「我不離開妳。」余曼婷承諾著。

何曉玟也將雙臂張開緊緊環抱著余曼婷。

『我好愛妳，我真的好愛妳！我不能失去妳。』何曉玟在心裡頭這樣說著。

這個章節我自認為很高明巧妙的避開了催眠的橋段，實在那對我來說屬於經驗值外很不著邊際的體驗，我非常難想像，怕寫了會被Sylvia笑，因此請容我取巧跳過那個過程，直接進到催眠後的結果。

白紙鋼是日本日立金屬所製造的鋼材，屬高碳鋼，適用於日式廚刀，擁有鋒利好研磨的特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