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二十七年人生,都有阿公。可是,我快要沒有阿公了。
今天早上7:45,手機螢幕響起爸爸的來電,接起後便是一連串清晰且沉重的指令:「你現在叫哥哥還有媽媽,馬上回來」語畢,先是愣住了幾秒鐘,理性牽制住情感,如此俐落的交辦,又在早晨,定是緊要關頭。
沒有時間餘力再去想要穿什麼,隨手換上前一天穿過的衣褲,然後拿起直梳整理一番,心想,阿公應該不會想要看到我邋遢的樣子。
帶著惶恐但是逼迫自己要冷靜的心情踏入客廳,阿嬤看到我的第一句話便是:「拎阿公地咩鄧ㄎㄧˇ啊」並且喃喃自語地重複了三次。 我知道馬上奔進房間看阿公是當務之急,但是當下的我還沒有足夠的勇氣,另一方面也是因為,坐在我眼前的阿嬤好脆弱、好脆弱。脆弱到令人心疼。脆弱到,我應該先陪阿嬤坐一陣子,手掌撫過她的後背,好輕好輕的說,沒事、沒事、沒事。
安撫阿嬤的同時,似乎也是想告訴自己,沒事、沒事、沒事。
右腳一邁入房間,眼淚瞬間潰堤,走到床榻的幾步路,時間像是調成了慢動作。映入眼簾的是阿公的兩個兒子。一位我爸,一位叔叔。兩位中年大叔跪坐在兩側也哭紅了雙眼。在真正的生命面前,我們都會展現最本真的自我,既脆弱,卻又充滿力量。
早先就時常看見文章報導分享,人在臨終前聽覺會是最後關閉的器官,所以在我大哭特哭後,我用盡一切力量克制著自己,然後努力保持口條清晰的跟阿公說說話,叫他不要擔心。
阿公最擔心我沒有工作、最擔心我沒有結婚、沒有找到好人家。我說,阿公,我現在跟阿爸阿母在學做生意,你不用擔心。我說,阿公,我會好好找老公,我會找一個對我好的,不會隨便嫁人,你不用擔心。隨後我便看見阿公的臉頰滑落下一道淚。
這一切的一切都好神奇。生命既脆弱,但也好有力量。離不開都是因為放不下。牽掛著人世間的一切。
或許因為我是孫輩吧,我不太喜歡在一群人圍繞在阿公身旁時,也去湊人數,我總愛黏著阿嬤,和阿嬤在一起。因為我覺得這樣不公平。阿嬤也很需要被照顧、被關心。也不能說大家故意的,但是在多數情況下,多數人總會把目光焦點聚集在同一個點上,也就是阿公,導致也很需要陪伴的阿嬤被忽略了。我不喜歡有人被忽略,甚至可以說是討厭,我討厭有人被落下。
村子裡跟阿公同齡的老人,上週回去做仙了。阿嬤說:「他們同一艘船來,現在同一艘船要回去」我便回覆:「安捏有伴」。阿嬤說,人在世間,只是借住幾年。我覺得這句話好有智慧。生不帶來,死不帶去,我們來到世間,只是借住,只是路過,所以不要牽掛太多,不要執著太多,都是帶不走的。
或許阿公的福報真的很大吧。上回因為腫瘤已經大到壓迫到氣管,導致在身體狀況還尚可的狀況之下已經因為呼吸困難而有生命危險。卻在送急診的當晚剛好遇上主治醫師排刀,並且有空病床,還是兩人一間的。而今天上演這種驚魂記,又剛好遇上先前聯絡好的居家安寧團隊。團隊10:30到訪時阿公的意識有稍稍恢復了,團隊便直接先接手做一連串的照護措施,也跟我們說明了許多緩和醫療的注意事項,還有人在踏入臨終會有的行為表現。
阿公也好疼惜我們這些晚輩們。今天算是驚魂記,雖然一度暫停了呼吸,但是隨著大傢伙兒都紛紛趕回來後他的體力與意識也逐漸喚醒。為什麼會說是疼惜呢?因為每個人今天一回來看到狀況都哭得唏哩花啦,也算是提前先預演了一遍,大家也就都有心理準備了。加上居家安寧的團隊也都好專業,告訴我們很多人觀念,以及趁現在大家還有體力與和諧的時候把該辦理的後事都敲定下來,彼此有共識。
晚安,忙碌一天,好累了。我們能做的,只有過好每個當下。所有一切,都是瞬息萬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