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幾天,上課時在帶學生做鹼金屬與水反應的實驗。
想說不是真的很危險的實驗,(用量有控好的話)直接在教室做就好了。
所以就直接在教室示範了。
結果當然還是有爆炸,但是爆炸時沒有伴隨太大的火花,覺得ok,算在預料之內
正要拿試紙放進水溶液裡面,演示水溶液的酸鹼變化給學生看的時候,突然「鈴—鈴—」警鈴大作,伴隨廣播「所有人員請注意,現在已經發生火警,請即時疏散」
那群還沈浸在爆炸的刺激中的學生,瞬間哄堂大笑,我卻腦袋一片空白。
接著我指示這群還搞不清楚狀況的學生待在教室不要動,一邊跑出教室查看狀況,看到其他老師和學生正在一頭霧水的四處查看情況。
我不知所措得也四處跑了一下之後,攔住正在其他教室查看情形的主任,告訴他可能是因為我們教室剛剛做實驗造成的,因為有一點煙。主任理解後稍微鬆了口氣,同時也跟我說:「不能做實驗,不能有煙。」
我點點頭說好,以為接下來事情的發展就是把火警警報器關掉,然後我說明一下狀況並且道歉,這件事情就這樣落下帷幕。
沒想到沒有第一時間接收到訊息的老闆跟我說:「帶學生疏散,去玉山銀行那邊」我愣了一下,不知道要不要直接跟他解釋狀況,告訴他其實根本沒有燒起來,是虛驚一場。但是因為當下實在沒辦法思考這麼多,於是我還是先照做。
我打開教室的門對學生說:「大家先下去,去玉山銀行那邊,東西可以不用拿,我們等一下再回來。」原本樣態悠哉的學生,這才露出了「什麼?事情好像有點嚴重欸?!」的表情,傻愣的跟著我下樓。
話說,說真的我現在完全沒有印象我是怎麼下樓的,我連我到底是走樓梯還是搭電梯都忘記了。疏散的路上只記得自己的心臟感覺快要跳出來,感覺自己闖大禍,又不知道如何是好。
下樓後看到其他班的老師和學生都聚集在一起,有兩位老師興致盎然的詢問學生發生什麼事,學生們也無一不露出好奇的目光。
有點幸運的是我們班的學生剛好圍在我身邊,讓我在那個當下沒有直接跟其他老師接觸到(不然我真的會腦袋一片空白,不知道怎麼解釋)
抵達玉山銀行後,原本覺得自己終於慢慢恢復狀態了,不料兩秒後消防車的警鈴響起「嗚咿—嗚咿—」,伴隨著映入眼簾的是三台紅色怪物,還有學生既嚇到又有點興奮的說「哇靠,居然有消防車來」「幹,還有救護車欸」的聲音。
「轟隆——」一瞬間,感覺自己腦袋發出了轟鳴聲,兩腿一軟,一屁股坐在銀行外邊的圍牆上。
— My God,完全沒有想到會鬧這麼大。
— 幹,我到底在幹嘛。
— 還是現在直接把剛剛生成的那杯氫氧化鈉喝下去自盡好了?
我用袖子捂著嘴,腦袋裡充滿一堆不成形、破碎的想法,同時卻又一片空白,也不知道當下腦袋到底算是在高速運轉,還是完全沒在轉。
這時班上好幾個學生都將視線轉向我身上,看到我面色凝重,持續以手掩著嘴的姿態,擔心的詢問:「老師你還好嗎?」
也不是真的沒辦法回答,但當下真的不知道該如何回應這個問題,於是我繼續以沈默應對。看到我的反應,學生更加擔心,幾個女生跑過來拍拍我的背安撫我。有個男生擔心又錯愕得看著我的臉,然後說「老師…你該不會…哭了吧」(幹要不是我那時候很緊張,感覺聽到真的是會很傻眼然後笑出來)
又隔了一陣沈默後,我跟學生說:「剛剛教室發生的事,不要跟其他老師說,我來講就好。」一位很有義氣的女生,馬上堅定的回應:「好!」然後在他的朋友轉身過來查看時,馬上抓著他跟他說:「我跟你說,剛剛發生的事,我們都不要講,老師說他講就好。」他的朋友也馬上回應:「好。」
伴隨著學生持續擔心我的目光,我又呆坐了一陣子後,稍微冷靜了下來。於是我決定主動去查看狀況,看能不能有機會跟相關的人員說明情況。此時剛好發現老闆在找我:「OO老師?」
我趕忙回應:「是」
「OO老師,你們剛剛在做實驗是嗎?」
「對,我們在做那個…」
「好,那你跟他們一起上去說明一下狀況,跟他們說你在做什麼實驗。」不等我說完,老闆便直截了當的說。
「好,知道了」
於是我跟著老闆和一位消防員走上3樓的教室,路上有一度想要趕快解釋些什麼,但不知道為什麼消防員看起來格外鎮定,(好像也是廢話,消防員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老闆好像也沒有要說什麼的意思,於是我也閉上嘴,默默不說話。
到了三樓的教室現場,教室內已經聚集了4、5位消防員,頗悠閒的在那聊著天。然後一位負責問話的消防員開口:「你們剛剛在做實驗是嗎?」老闆回答:「對。」
「是什麼樣的實驗?」
「金屬鈉的實驗。」我趕忙回答到
「哦~」
「然後就有一點點小小的煙,沒想到警報器就響了」我有點著急得再補充了一句。
「哦,的確是有可能啊~有時候一點煙就是會響。」消防員繼續保持悠閒的態度答到。
此時老闆也在一旁笑笑的說:「那就代表這棟大樓很安全。」
這樣超乎我想像的悠閒氣氛,令我也稍微放鬆了下來。雖然我還是不知道聽到這句話我到底該不該跟著笑。
「是把鈉丟進水裡是嗎?」另一位消防員突然開口問
我:「嗯,對。」
「哦~」「他們在做活潑金屬的實驗啦!」他對我的回應表示理解後,突然對著另一位在窗邊的消防員喊。
「活潑金屬哦?那就沒什麼事了」窗邊那位消防員回答到。
我一邊想著他們好厲害,感覺很放鬆的樣子;一邊對於自己造成這麼大的騷動,勞師動眾到這個地步,感到無盡的懊悔與過意不去。
接著這群消防員又彼此聊了一下,說是基本上沒什麼問題,再觀察一下警報器沒有再響就好了。後續留了主任和老闆的聯絡資訊後,便笑著魚貫離開了。
後來又有兩位警察上來,也是只留一下聯絡人的資料後,就很快離開了。
沒過多久,學生陸陸續續走回教室,我驚魂未定的把最後半小時的課上完(說真的也是蠻佩服自己還可以繼續上課,倒是真的不確定自己最後講了什麼。)最後下課時學生都是帶著關愛的目光離開,其中有兩個女學生跑過來說要抱抱我。
學生A:「老師沒事,你別擔心。」
我:「謝謝,好啦我沒事啦。」
學生B:「老師我也要抱!」
我:「好啦謝謝你們,沒事沒事。」
學生B:「老師你別擔心!他一定不會把你炒了!他雖然平常講話很機掰,但他人還是蠻好的!」
我:「對,我知道,沒事,謝謝」
學生A:「老師,我覺得我會忘不了這一天」
我:「我也會。」
隨後我無奈得笑了笑,他也跟著笑了出來。
下課後我餘悸猶存的坐在教室裡,覺得有點想哭,又哭不出來。
隨後老闆輕聲呼喚我,並跟我談了這件事,告訴我之後要做實驗的話移到頂樓,然後先告知一下實驗內容,再帶一罐滅火器上去,以防萬一真的燒起來。聽著他異常鬆弛又沈穩的音調,心中的罪惡感反而急速飆升。我一邊忍著不要讓身體顫抖,一邊用盡可能堅定的聲音回應:「好」,然而最後還是只發出了細微又飄渺的聲響。
老闆:「那就這樣。」
我稍稍有點驚訝,有點不敢相信老闆就這麼輕鬆的結束了這件事。於是我帶點錯愕又遲疑的語氣說到:「欸…所以我…」
老闆:「嗯?怎麼了?」
「喔沒有,沒事了」意識到自己其實也沒有什麼多餘的話好講,我趕忙搖著頭回答。
「你剛剛是要說所以妳怎樣?」老闆露出好奇心被挑起的表情,繼續追問到。
「沒有啦,我只是,有點慌了…」我用一隻手捂著嘴,另一隻手不自然的左右擺動,想要掩飾自己的混亂。
老闆聽了我的回答,放下本來握著滑鼠的手,神色溫和的看著我:「哦~」「沒有,其實今天這件事就是,我一開始其實也沒有告知你說你做實驗要先講,那我那時候是因為看到煙,所以才叫消防車,說真的煙也真的不多。那這棟大樓的防災警報又蠻靈敏的。本來也是需要叫這些消防員去幫忙關閉這個警報器。」
「所以也不怪你,後續的責任問題,你也不用擔心。這就是一開始不知道,沒有溝通好而已。沒事,早點回家休息。」
面對老闆這份出乎意料的包容,感覺自己眼淚快要掉下來。
「好,謝謝。」我一邊含糊得回答道,一邊轉身,緩慢離開了教室。
最後結局是,我回家後就餘悸猶存到完全沒辦法放鬆下來休息,所以花了一個晚上寫這篇文,記錄下這驚恐的一天。(最後整晚都沒有睡,隔天一早還去上班)
感謝這些有愛的學生,這天雖然很驚恐,但也因為感受到這些學生的愛,所以很感動。
還有老闆的溫柔,在這麼一頓吊橋效應作用之下,感覺會暈。
最後,切記不要在偵煙器下方做任何會產生煙的實驗,那東西真的很靈敏。
這兩天沈澱了一下,這件事一直在我腦中揮之不去。
突然發現自己的錯愕,好像有一部分是來自於不知道要怎麼面對這麼多的善意。原生家庭的影響,導致我潛意識中一直認為自己是不被愛的,我做錯任何事都是不可被原諒的。但與此同時,還一邊接收著華人社會那種血濃於水的價值觀,導致我更加確信:「果然是不可能有人愛我、包容我的錯誤。畢竟你看,連有血緣關係的家人都沒辦法了,那麼顯然是因為我就是不配得到這樣的待遇。」
然而卻在這天,無論是學生也好,老闆也好,我在所謂的「外人」身上得到了在原生家庭中幾乎不曾得到過的寬容,大概是這點讓我既錯愕又混亂,同時又有一點點悲傷,一點點想要自我懲罰。
其實本來這篇文章也只是想紀錄事情的經過,沒有想到後續對於這些情緒,我產生了不同的想法(本來以為自己只是嚇到,睡幾覺就好)。所以近期大概會再發一篇文去剖析自己在這件事上的心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