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黑原則》：深度破解《原則》，揭秘達利歐與橋水的黑幕！
本書開宗明義地說：「瑞．達利歐（Raymond Thomas Dalio）不希望你讀這本書。」瑞．達利歐是何許人也？他是知名對沖基金「橋水」的創辦人，並以《原則：生活與工作》這本自傳性質的勵志暢銷書聞名於世；然而，《暗黑原則》卻揭露了瑞．達利歐的不為人知的黑暗面……
作者羅伯．柯普蘭（Rob Copeland）收集了大量素材（錄音、電子郵件、法庭紀錄……），並採訪無數橋水的內部員工與相關人士，細細描繪達利歐與橋水的種種秘辛。基本上，這本書完全可以視為達利歐的自傳，只是「主角」並沒有親身參與。
以下，就讓我們一起聊聊這部「反」原則作品。
【原則】
首先，來聊聊瑞．達利歐的「原則」究竟是什麼。「原則」這字眼，在達利歐於 2017 年出版《原則：生活與工作》（以下簡稱《原則》）後開始廣為人知。事實上，《原則》最初僅作為橋水內部使用的一本手冊，記錄了達利歐多年經營橋水所累積的各項作業規範與理念。他宣稱，橋水之所以能在投資領域取得巨大成功，正是因為這套「原則」提供了明確的指引。
舉例來說，《原則》中有一條經典等式：痛苦＋反省＝進步。因此，橋水極為重視員工的坦誠回饋，無論是清潔員工還是高階主管，皆一視同仁。達利歐認為，唯有勇敢找出當前的問題並積極調整，才能帶來真正的進步。在一封寄給全公司的郵件中，他寫道：
我認為，所有的錯誤都伴隨想像不到的好處，因為每個錯誤都自帶謎題，只要你解開的謎題，就會獲得寶藏。
正是以這套原則為基石，橋水才能成為一流的對沖基金公司，並在投資領域中獨領風騷。在達利歐看來，這套原則系統不僅適用於投資領域，更可應用於整個世界；換言之，《原則》不僅僅是投資的聖杯，更是一套能幫助人通往成功的秘笈。
【暗黑原則】
當然，如果達利歐的《原則》真如他說的這麼美好，就不會有今天這本書了。不意外地，柯普蘭揭露了許多原則背後的黑暗面。
還記得「痛苦＋反省＝進步」這等式嗎？聽起來很有道理，對吧。那麼，具體該如何實踐呢？
書中提到，達利歐打造出了一套員工評分系統。這個想法源自美國職棒大聯盟的「棒球卡」制度——每位球員都有一張「棒球卡」，記錄著各種數據資料，讓球團能夠分析操作，使球隊運作更為順暢。達利歐借用了這一概念，整理出七十七項特質（例如「決心」或「可信度」），並希望將其量化。
一旦進入橋水，新人就會被納入評分系統。數百名員工不斷為彼此打分，這被稱作「記點」。更重要的是，每張棒球卡上的資訊都會公開給所有人，形成即時的制衡機制，使真相無法隱藏；通過這樣的評分，員工能夠了解自己的問題，並進一步進行調整。
此外，橋水還發展出一套「糾錯紀錄」系統。當員工發現公司內部存在問題時，均需在該系統中記錄下來，每筆紀錄都標明申訴人與違規人（即必須對問題「負責」的人）；這個資料庫同樣對所有人公開，任誰皆可查閱。
達利歐認為，這種「透明」的方式雖然痛苦，但能有效找出公司的問題，從而推動橋水進步。他表示，橋水本質上就像一台機器，關鍵在於釐清哪些人（他稱之為「設備」）適合共事，以達成理想產值，並淘汰所有多餘的部分。
然而，這些由《原則》衍生出來的系統，並不像表面上看起來那麼正向。
例如，橋水內部的一項研究發現，員工在為彼此評分時，往往會跟隨現有的分數走；若某人在「努力與人同步」這一項目中獲得七分，其他新評分便常介於六至八分之間。換言之，這套系統並未鼓勵人們坦率指出殘酷的真相，反而助長了隱瞞，畢竟給出低分極可能招致對方以牙還牙，維持現狀反而成了普遍選擇。
棒球卡系統後來甚至演變成一款名為「集點器」的 App。橋水的工程師分析發現，平均每 20 分鐘，員工便會打開該 App 一次，不是為他人評分，就是查看自己的評分——真的是有夠病態。
至於糾錯系統，由於達利歐要求對公司的缺點採取「零容忍」態度，甚至規定員工每週必須達到最低糾錯量，否則將扣發獎金，結果這套系統很快走向極端。
有人因為離開廁所後未洗手而被旁人記上一筆；有人舉報同事未依約帶來貝果；甚至有員工記錄，自助餐廳沙拉吧的碗豆出現枯萎情形，達利歐還因此追問營運長打算採取何種措施。整個系統搞得大家人心惶惶，和棒球卡一樣，大家會不斷查閱糾錯紀錄，急著想知道內部又有那些人事物被爆料。
而為了要讓員工們能精準評分與糾錯，整個橋水辦公室裡佈滿了監視器與錄音設備。橋水甚至設立了一座「透明圖書館」，收納數萬小時的內部會議紀錄，包括音檔和影片，內容從高層主管的激烈辯論、到菜鳥員工的閒聊無所不包。書中指出，許多橋水員工懷有被竊聽的恐懼；甚至有些人在與家人相處時，還會取下公務手機的電池，因為他們相信，只要設備連接至橋水網絡，就有可能遭到監聽。
關於橋水的監控，有個超扯案例一定得分享：一名叫史特凡諾娃的員工因負責的招募任務不順利，被達利歐叫到會議室審問。一入座，達利歐便開始大聲咆哮，不斷出口羞辱；史特凡諾娃不堪受辱、情緒崩潰（她當時懷孕，而且前一天才告知達利歐此事），最終哭著跑出會議室。沒想到，會議桌中央竟擺著一個實際用作錄音的黑盒子，也就是說，不論是達利歐的咆哮，還是史特凡諾娃崩潰的悶哼與嗚咽，全部都被錄下來。
達利歐對這次錄音相當滿意，命令他的編輯團隊剪輯出精華片段並發送給所有橋水員工；他甚至為該錄音檔命名為「痛苦＋反省＝進步」。更離譜的是，這段錄音後來竟被用作求職測試——人資會播放錄音給求職者，並詢問：「你認為她受到了公平對待嗎？」或「你覺得他很可憐嗎？」凡是表達同情者，評分便極低；要試聽完感到十分難受，履歷可能很快就會被投入碎紙機了。
覺得扯嗎？這僅是書中眾多荒唐案件之一罷了。事實上，剛開始閱讀這本書時，我曾打算將各種奇葩事例標籤下來，好在寫心得時使用；沒想到，奇葩事件實在太多了，標籤整個貼爆……正如某位爆料者對柯普蘭所言：「講橋水故事最棒的就是，我完全不用誇大，就已經很誇張了。」
正因為這些暗黑原則，橋水的員工流動率極高。官方聲稱，三分之一的員工會在十八個月內離職；但由於橋水提供高額遣散費及附帶嚴苛保密協定，許多人離職時反而樂意簽署。書中形容，橋水員工的離職猶如無止盡的迴圈：那些被公審、羞辱而離開的人，馬上又會被一批新人取代。
橋水的公審示意圖（生成byRaphael）
【不可靠的原則】
你可能會認為「原則」本身並無問題，只是橋水執行的方式過於極端；但事實上，達利歐的原則遠未達到他所宣稱的那種科學與系統性。
書中提到，達利歐非常喜歡講述一則關於「貪婪鬣狗殺死一頭小牛羚」的寓言。在這個故事中，牛羚或許會承受痛苦，但其死亡卻被視為促進演化的必要條件。從這種扭曲的演化論觀點出發，也就不難理解為何《原則》會催生出上述暗黑事件。
如前所述，《原則》最初僅為橋水的內部工作手冊。達利歐會隨心所欲地對這些原則進行增減：2010 年的版本僅有八十三頁，隔年便增至一百一十頁，而某個發給員工的版本甚至超過兩百頁。被達利歐挖來前的蘋果高管魯賓斯坦曾指出，達利歐動不動就新增原則，且其中許多內容相互矛盾。他也提到，橋水內成立的政治局、稽核員等一大堆執法團隊，表面上是為了落實開放與真相，結果卻只製造出一片恐懼。
為了具體落實《原則》，橋水開發出了許多 App（如前文提及的「集點器」）。達利歐將這些 App 命名為「未來之書」，並多次聲稱只要這本書完成，他便無需再管理橋水。橋水甚至邀請了電腦專家費魯齊協助，希望將人工智慧融入「未來之書」中；但這位專家私下坦言，「未來之書」充斥著偽科學，僅僅是在外表上披上一層哲學的外衣。他說：「達利歐的系統中，人為因素遠超人工智慧。」
柯普蘭更直言，達利歐宣稱的透明開放根本只是幌子。在橋水，有些人比其他人更平等，而瑞達利歐就是裡面「最平等」的人。例如，當達利歐發現他的棒球卡上的「可信度」評分竟然輸給了兩位員工時，他立即召見評分系統負責人麥克道爾質問。結果，麥克道爾只好調整計算機制，無論內部員工如何評價，這個新系統都會讓達利歐的可信度高居第一名。
最後，也是《原則》一書最不可靠之處，在於其內容並非原版的「原則」：書中省略了部分達利歐堅持必須遵守的條目，亦未提及那隱喻著鬣狗咬死牛羚美德的寓言，反而新增了許多項目，如「與許多人即興演奏」或「留出時間休息與改革」等。柯普蘭評論道：
從橋水落實的《原則》轉變成書本版的《原則》，感覺就像從冒險樂園跳到幻想世界。
換句話說，就算《原則》本身有其道理，跟橋水的成功恐怕也八竿子打不著。
達利歐酷愛鬣狗殺死牛羚的寓言
【暗黑達利歐】
作為一部類自傳作品，此書除了探討原則的暗黑面外，對達利歐本人亦進行了細膩描寫，讓人窺見他如何一步步塑造「原則」，並締造出今日的地位。
書中提到，達利歐很早便將自己塑造成一位以科學方法處理工作問題的經濟學專家，同時也是一位對過去景氣週期擁有深刻洞見的全球思想家。他不僅為那些晦澀難懂的交易出版物撰寫文章，還發行並販售每日市場短評，暢談他對總體經濟的見解（可謂是「投資達人」的先驅？）。
同時，達利歐還非常懂得抓眼球。例如，在一場脫口秀中，當主持人詢問他對日本大量購買美國土地的看法時，他立即抓住機會回應道：「日本人就是有種族歧視，絕對沒錯，日本人很會種族歧視。」語畢，現場便爆出如雷的掌聲。
此外，他也很會運用各種資源來推銷自己。例如，《投資長》季刊曾將他比作「投資界的史帝夫．賈伯斯」，他亦與眾多心理學家互動，藉此讓學界為他的《原則》背書。
諷刺的是，在《原則》一書發表後，達利歐就很少進辦公室，「新書宣傳」幾乎成的他的全職工作。書中辛辣指出，他談論橋水的次數比以往更多，但花在公司事務上的時間卻大幅減少。
除了原則本身的問題，達利歐這個「人」其實也充滿爭議。
書中提到，達利歐似乎特別欣賞由強大獨裁者統治的社會。他與新加坡強人李光耀為友，甚至曾竭力想接觸俄羅斯總統普丁。
而在極權國家中，達利歐與中國的接觸尤為深入。他相當認同中國要求公民為了國家犧牲短期利益，以換取長期收穫的願景。因此，他不但資助兒子成立中國關懷基金會，也積極對中國政府機關募資。
這樣的努力使他與後來擔任中國國家副主席的王岐山成為好友。透過王岐山，達利歐進一步了解中國複雜的治理架構，而中國的「社會信用系統」更與他一拍即合，認為這與橋水強調的絕對真相和透明化相互呼應。
除了對極權的喜愛之外，達利歐的行為常常顯得脫序。書中提到，有一次，他發現橋水木地板上出現淺淺的凹痕，便下令展開調查；當查明這凹痕由高跟鞋所致後，他立即制定了一項新規定：橋水禁止穿著高跟鞋。達利歐甚至曾親自追查廁所地板上尿跡的來源，不僅召集公設主管問話，還要求數十名員工「站崗」在廁所外（這事件後來被大家稱為「尿尿案」）。
此外，他常常出爾反爾。書中舉例，達利歐在招募麥克道爾（棒球卡系統的負責人）時，曾信誓旦旦地宣稱進入橋水將帶來數百萬元的收入；然而，當麥克道爾坦承橋水給予的基本年薪比其現職高出十萬美元後，達利歐便立刻改口：「好，那我就付這麼多。你目前賺多少，我就付多少。」而被達利歐徵召擔任執行長的哈里斯，則在入職不久後就被告知：「你不是執行長喔。」
書中多次提及達利歐對女性的不尊重。例如，他曾在私宅的慶祝會上要求女員工為他演唱，而最終他自己還唱了一首由綽號「鹹濕迪克」的鄉村歌手創作的航海老歌（歌詞實在太髒，這邊就不寫了，想看請自行到書中找）。此外，在一次辦公室戀情的公審會上（橋水嚴禁辦公室戀情），達利歐甚至說出：「性生活怎麼樣啊？」或「爽的話幹嘛不跟我們說？」等羞辱性的話語。
【橋水的投資】
讀到這裡，你可能會想，或許橋水的原則和達利歐本人都存在不少問題，但總還是有些厲害之處吧？畢竟，橋水基金的績效確實非常出色啊！
事實可能比你想像得更複雜。雖然達利歐宣稱自己對世界經濟有獨到見解，但若仔細翻閱他過往的言論，便可發現他的預測經常失準。達利歐可謂是一位「大看空主義者」，三天兩頭就宣稱市場將崩盤。例如，一九七一年，美國前總統尼克森宣布美元脫離金本位制；達利歐認為這是股市下跌的徵兆，但市場卻逆勢上揚。到了一九八一年，他又四處警告自家客戶與媒體，稱全球經濟即將迎來大蕭條，然而崩盤最終並未發生。
當然，他也曾有預測正確的時候。金融海嘯前一年，達利歐就對房地產市場發出警告，這讓他當時幾乎被視為先知；在市場極度低迷的 2008 年，橋水的 Pure Alpha 基金甚至上漲了十九%。然而，到了 2009 年，他仍堅持市場將持續蕭條，這一信念使得橋水的 All-Weather 基金錯失了全球市場反彈帶來的大量紅利。
厲害的是，他總能將預測失準視為學習的契機，並強調橋水鼓勵犯錯，因為每次錯誤都能為未來的經濟展望提供寶貴資料，進而完善公司的投資規則。這說法相當符合《原則》的精神；然而，資料卻顯示，當橋水花在《原則》上的時間越多（如記點、審判或公開處刑），公司的投資表現反而越糟。在金融危機期間的六年內，橋水的 Pure Alpha 基金僅有兩年表現不錯，其他四年表現則不佳。
柯普蘭坦言，橋水的長期績效確實十分亮眼；但在基金報酬最優的那些年份，達利歐根本尚未成名，自然也未建立起那套所謂「完善」的原則系統。從某種程度而言，橋水的績效更像是在吃老本，與《原則》之間的關聯並不像人們想像中那麼密切。
書中亦指出，橋水的投資操作遠不如《原則》所強調的那般透明與系統化。許多時候，團隊都是依據達利歐的直覺與想法行事；若他決定做空，其他成員只能服從。書中如此描述：
達利歐想要什麼就得到什麼，這是最重要的規則。
書中提到一個小故事，充分說明了這一點。2017 年，由於 Pure Alpha 基金多年績效不佳，橋水團隊決心找出原因。他們翻閱了橋水的檔案庫，統整出達利歐個人投資觀的歷史紀錄。最終，一位年輕員工雙手顫抖地遞交了研究結果，顯示達利歐正確與錯誤的次數各占一半。
達利歐拿起那張紙，揉成一團後隨手扔掉……
【後記】
這本書真的超級好看！從達利歐如何崛起談起，描述他如何攀附上萊伯家族、如何透過婚姻籌資創建橋水，並流暢地引出橋水各種奇葩軼事。雖然書中人物與事件眾多，但內容絲毫不顯得雜亂；明明厚達四百餘頁，讀起來卻依然流暢爽快。
其實，《原則》一書剛推出繁體中文版時，我還滿感興趣的；但後來陸續看到達利歐吹捧中國的新聞，讓我產生了戒心，就沒怎麼想要讀了。反倒是讀完此書後，又害我有點想看（笑）。
當然，本書明顯是針對《原則》而寫。我相信裡面談到的許多內容都是事實，但橋水與達利歐或許並不像書中所形容的那麼不堪。不過，讀完這些內容後，真的讓我引發了許多反思。或許整個社會真的太容易被外在的喧嘩給迷惑吧。要說我從這本書學到最重要的事，大概就是——要小心「成功學」；那些有錢或被認為「成功」的人所說的話，真的不一定全都對，許多東西可能是包裝出來的。
一旦你有錢，大家都就以為你什麼都知道。
——摘自百老匯音樂劇《屋頂上的提琴手》
總之，這是本超好看的「反」自傳。沒意外會是我今年的前十。強力推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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