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寫,是我生命中的信仰〉
曾經,我以為這世界已經將我遺棄。我如此渴望救贖。在無數輾轉反側的深夜裡,因為病痛難熬而不爭氣地哭泣。如果,我死去之後變成回憶,我最想說的一句話是:「對不起!我沒來得及撐到幸福與快樂的來臨,原諒我如此自私又狠心的決定離開。」苦痛與孤獨占據我生命裡所有的能量,你知道嗎?時間每走過我的胸前就刮去一片心頭肉。
有時候,我會想起卡夫卡寫的小說《審判》,他不知道自己犯了甚麼罪,為什麼他要遭受如同犯罪者的待遇。從頭到尾,他處在被審判中的日子裡度過,可是沒有人能說清楚他的罪從何而來。最後,在甚麼都尚未釐清前,他終究被處決。這不是一件很荒誕的事嗎?假如我也就這樣不明所以的離去,留下一處用淚珠層層堆疊的哀傷與不甘心,是否,也是表示我的生命同樣的荒誕又可笑。
國中二年級的時候,第一次發現原來自己患有高尿酸血症,也就是俗稱的「痛風」。經由國泰醫院主治醫師的診斷,原因應該是先天性遺傳導致。起初,因為平時愛運動,尤其是籃球鬥牛,所以痛風首度發作的時候還以為是腳拇指關節扭傷,特地跑去國術館用藥酒推拿,誰知道,這一推拿反倒加速病情的惡化,不得不急忙到大醫院掛急診,注射止痛針。從此,我便與病魔纏鬥至今,已超過二十年。
其實,如果我肯承認自己是個病人,每天乖乖吃藥的話,也不至於讓病情越加惡化,導致腳趾關節、手指關節多處因痛風結晶的大量產生而彎曲變形,再也無法恢復正常的模樣。因為自己的年紀尚輕,青春期的叛逆性格顯露無遺,對於病痛這回事根本沒放在心上,痛到受不了就吃止痛藥。即便醫院已開立預防性的用藥,規定每日按時服用,但是我就是拒吃那些藥品。很快地,痛風的發作期間隔越來越短,而關節腫脹疼痛的時間越來越長,身體對於止痛藥的效果慢慢出現抗體反應的作用,止痛效果越來越不明顯。
我的家人並不了解痛風,所以在傳統觀念底下的看法就是學生要盡本分,不管關節腫得多厲害,或是疼痛指數有多高,爸媽的一句話語態度就是:「用爬得也給我爬去學校,不聽課就趴著睡。總之,就算腳斷了也要上學。」所以從國中開始,即便痛風發作得難以行走時,也要跛著腳拖行去學校。往往平日只要十分鐘的路程,挨著痛走大約都要花費一個半小時左右的時間方能到達。遇到階梯的時候,就真的用爬的方式一階一階撐著上下。路過的學生不斷用異樣的眼神瞧著,有的憐憫、有的嘲笑,這時候的我發覺自己的內心竟是毫無尊嚴的受人踐踏,恥辱與羞愧在一股恨意中滋生與膨脹。又想起父母親那副彷若旁觀者的嘴臉,口中不停地對我咒罵:「沒用的東西!生來就是撿角!一點痛就受不了,忍耐都不會,你還會幹甚麼!只會吃吃吃!」多年以後,父親也開始病發,那時的家人才明白,原來痛風是這樣的折磨人的身體與精神。
直到後來,自五年制專科學校招生考到中華工專電機系開始,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最嚴重的時候大約有三百二十天是處在關節腫脹發作的狀態,左腳痛完右腳痛、右腳痛完右手痛,每每一個部位的關節撐過一二個星期的疼痛之後,緊隨著的是另一個部位的關節開始紅腫發疼。難有停止疼痛的一天。由於國中和五專的學校都建在半山腰,所以上下課都要經歷一大段階梯的體能訓練。這對我來說是極為困難的考驗。長達八年的時間。這時候的我,其實已經接近崩潰的邊緣。曾經嘗試自殺,也曾想過趁睡夢時一刀割斷父母親的咽喉,卻下不了決心,明明簡簡單單就可以從苦痛中解脫,為什麼就是辦不到!我在哭泣中顫抖著雙手如此問自己。
由於痛風發作的頻率太過頻繁,學校方面已經無力顧及,終於在五專的五年級上學期被勒令退學,畫下句點的是一張肄業證明書。自此,我的人生開始進入轉變期。
退學之後,慶幸自己沒有兵役的問題,所以陸續工作了將近三年的時間,包括從事保險、保全、便利商店大夜班等,但都由於身體健康的關係而無法持續。最後,我便自暴自棄窩居在家裡不到兩坪的房間裡,長達七年的時間。在這七年裡,大多數的日子不是躺在床上看電視,就是躺在床上看漫畫,甚少出門。現在回想起來,我像是個居住在台北精華地段信義區裡的鄉下人,對於台北的認識不超過以家為中心半徑800公尺的範圍,最遠的地方頂多去光華商場採購特價的院線電影與漫畫。所以,我一直認為台北很陌生,彷彿那是超出理解範圍的幻境。後來,在一次總統大選時看到李敖,我的人生竟無預警的發生劇變。
我對李敖很好奇,因為我對這個人完全不認識,可是他卻突然冒出來參選總統,於是,我開始關注並找尋有關他的資料與動態。我徹夜看他的《李敖回憶錄》,電視節目播放的「李敖秘密書房」也固定觀看。漸漸地,我走出病痛所帶來的折磨,開始思考人生在世的種種邏輯與運行。李敖的犀利文字和語氣,給了我某種刺激與解脫。我想和他一樣,不,我想超過他。這樣的想法不斷縈繞在腦海中迴響。文學,我要成為一個文學家,用書寫來影響每一個讀者,不一定要認同我的想法,但是我的文字可以提供他們一種思考的角度。這樣就好,這就是我想要做的事情,我要用一生的努力去完成的目標。
於是,我決定攻讀大學,重新拾回書本開啟新一段的人生旅程。我選擇遠離台北的環境,到南部鄉下地區的大學就讀,因為我想在接近自然的環境中書寫並找到自我生命的真正本質。至今,在這鄉村裡也生活快要七個年頭;在大學四年裡,終於在畢業前完成出版個人詩集的願望與目標;現在攻讀的研究所碩士班,也即將完成學位論文的撰寫。我現在的目標是在今年底出版個人的第一部長篇小說。
回顧以往的日子,病痛如同是對生命韌性的一種磨練;家人的態度與對待,亦是對自我心性修養的一種考驗。就現在而言,對我來說,書寫已成為一種生活的態度與信仰。藉由寫作認識許多志同道合的朋友與前輩;透過就讀研究所對於文學理論的探討更加明白文學生成的基礎涵養與系統掌握。這一切的生命歷程起起落落,無論痛苦悲傷或幸福快樂,都是成就生命完整的元素。即便,生活在苦痛中也要思進取,用勇氣突破難關,以實踐的信念開創屬於自己的未來。只要有心去做,在實踐的過程裡,會發覺原來生命是這樣的充實,發現其實生活可以很簡單,這世界並沒有將你遺棄,只是要你用不同的角度去體會。
●備註:書寫於2015年,地點為嘉義民雄的租屋宿舍。
●備註:本文為早期發表的舊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