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孔乙己〉中,魯迅以咸亨酒店的曲尺型櫃台,區分出站在櫃台外喝酒的「短衣幫」(勞動階級),和坐在店內悠閒吃酒吃菜的「長衣幫」(讀書人階級)。
同樣的,在電影〈寄生上流〉中,導演也用了多種對照方式,明確區分出貧富兩個世界。
這邊我讓學生自行查找,網路上對這部電影的分析極多,學生也不負為師所望,分別找出「建築位置」、「採光設計」、「分鏡切線」、「語言特色」甚至「配樂」,導演採取的對照手法。
找出越多的貧富對立,學生越是發現,貧富之間的差距,從起始點開始就不平等。
就如電影裡住在山上寬敞豪宅的富裕朴家,以及住在低窪地區半地下室裡,一淹水立刻全屋泡湯、災情嚴重的貧窮金家。
電影在雨夜那場戲中,金家從雇主豪宅落荒而逃,長達五分鐘的電影運鏡,只看到這家人不斷的「向下」,走過一道道階梯,不斷往下,漫長的運鏡,更殘忍的展現貧富之間難以企及的階級差異。
「我想,這就是公民課裡提到的階級固化。」
報告的學生侃侃而談,犀利指出他們在電影中所見:
「貧窮人家的妹妹基婷,雖然具有美術天賦,但家裡根本沒資源栽培她;但有錢人家的小孩,隨便畫幾幅圖,父母就急著幫他找各種藝術家教,開展他的天賦。」
就像暴雨那晚,住在高處的富有人家悠哉享受雨夜,小孩還能在院子露營;低窪人家卻成了災民,只能在水深齊肩的半地下室搶救財物。
孔乙己雖然考不上功名,但他幫人抄抄書,可能賺取的利潤還是比短衣幫(勞動階級)來的多,所以他才能每次多叫一碟茴香豆。
小伙計十二歲就開始在咸亨酒店上工,當孔乙己想教他識字時,好聲鼓勵道:「學著,以後當掌櫃可以用。」
可小伙計只覺得:「我和掌櫃的等級還很遠呢!」根本不願搭理孔乙己。
這也是觀念上的階級固化,小伙計已經習慣了這樣的階級定位,對他來說,往上爬升到掌櫃「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多年前我參加攜手計畫的課輔研習時,印象最深的是一位偏鄉地區的老師嘆息:
「攜手課輔最難的地方在哪?是學生根本不願意學、他也看不到學習對他的好處在哪。」
至今我還記得那位老師的無奈:
「我的學生能看到的畢業出路,就是到當地老街上的X方雲集打工,那對他們來說,就是最遠的世界。」
正如學生報告指出,在〈寄生上流〉中導演運用了「窗戶」意象:有錢人家裡大片落地窗,採光極好,視野遼闊;而貧窮人家蝸居在半地下室裡,小小的、被柵欄分割的氣窗,就是他們的視野。
階級固化,在這兩部作品中,殘忍而寫實的展現出來。
能就讀私校的孩子,家境大概都不會太差。就算不到富裕之家,家長也大多對孩子的教育投資很「捨得」。
讀私校、去補習、學才藝、當志工、參加遊學團,寒暑假還能出國開眼界──
同學們,當你拿出一個很精彩的學習歷程檔案時,你的努力當然不能抹滅。
但你真的敢說一句:我的精采歷程,百分之百都是源自於我的努力嗎?
在指出種種階級對立後,這組的壓軸,是一個平時很有想法的女孩。
「我想提出一個跟課本不大一樣的看法。」
女孩緩緩道:
「補充講義說,孔乙己不肯脫去長衫,是他迂腐不肯放棄他的讀書人身分的象徵──但我想問的是,孔乙己其實也努力考科舉,雖然沒辦法再往上,但他堅持自己比較優越的身分,這真的是錯的嗎?
就像金氏一家人,他們拚命想擠進上流人家,這樣的企圖心,難道是錯的嗎?
比起現在流行的「我就爛」、「躺平主義」,
不甘於階級,真的錯了嗎?」
「很好的問題。」
能看到這一點,國文老師內心簡直快跳起舞來了。
我點點頭,進一步發問:
「那麼,既然孔乙己和金氏一家人其實都很努力想要翻身,
那他們有沒有哪些行為特質,讓他們最終還是以失敗收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