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我开始暴露自己的年龄,就像是被什么陷阱圈住了,于是我慢慢变回一个不太高兴的、二十多岁的笨蛋。
我今早辞职了。本来很不愿意说,想偷偷地藏起来,等到有朝一日可以不必那么煞有介事地拿出来说一说。最好是等我已经跳上了陌生的列车,飞驰离开原地去冒险,才轻轻悄悄漫不经心地告诉朋友,我是在哪里上车的,这个地方风景如何。
昨晚听的是菊池桃子,一些八九十年代的夏日风情傍晚,姐姐说,做个梦吧,我心里想的却是:再见了。再见了!昭和。虽然我也从来没有遇见过你,但忍不住自作多情地将你当做我过去的时光。实际上我也并没有那么多的仪式感,这种告别是突然到来的,在某些节点,可能会变成特别的回忆。今天是,明天或许就不是了。
想到要辞职了,而我竟然只有上学请假的经验,非要对应的话,恐怕只有退学才能说得通。这个问题太傻了,而且类似的事常常发生,真是让人羞愧又沮丧。从我开始暴露自己的年龄,就像是被什么陷阱圈住了,于是我慢慢变回一个不太高兴的、二十多岁的笨蛋。世界或许声称已经给了我很多,但我的经验实在是太少了,直到现在我也只会比拟那段被浪费得最多且最深刻的时间。
今早来上班,看到一对夫妻和一个骑自行车的年轻人与我同路,往常是不是也一样呢,只是我从来没有注意到。想起最近看的韩剧《人间失格》,男女主角再次见面,发现彼此竟然住在同一层楼,但是住了这么多年都不曾留意过对方。四十岁的李富情对父亲感叹道,我连他吃的泡面的牌子都知道,而他却像是第一次见到我。好像我年轻的时候也是这样的,从来不会去注视与自己无关的人和事。
不管承认与否,此刻我又得到了一个关于年轻的笨蛋魔咒,当我想起它的时候,它就牢牢地将我套住,恶狠狠地告诉我,说我正是这样的人——包括你也是。如果生活中的透明人有天变成了重要的人,那么你也会忍不住懊恼,忍不住为自己辩解:我并不是有意将他人当做是透明的,可事情就这样发生了。说是报应也好,公平也罢,在一些人眼里,你也将永远透明。
虽然约定的是月底离职,但已经开始办理手续了。签字时看到恰好工作满十二个月,我很茫然,这到底是怎样的十二个月啊,听起来就很拥挤,是让人害怕的时间表达。
“来杭州玩哦”、“有冇諗過下一份工作做咩先”,好多问题我都回答不上。我也突然明白了自己不愿意说出这个决定的原因,是我还没有想好。“我还没想好”、“卷子我还没写完”,在考试的时候这已经是很严重的事了,但眼前啊,是我活生生的生活。于是我就这样僵持着,不求饶,也不交卷。
可朋友毕竟不是考官,他们也不是来问你要卷子的,只不过是想给你一些祝福罢了,也是真心希望你能快乐。于是我的朋友也给了我一个词,叫作“枕戈待旦”。我猜这可能多半是他们对自己说的,也有可能是在讲别的事。但是我开始想象,想象自己正抱着一把刀入睡,等待天明。原先觉得满惨的,这样战战兢兢地生活,始终得不到平静的一天。
我甚至还想到,会不会是我从前没有想好、没有下定决心的事,如今又反过来继续折磨我。但我已经明白了,即便再面对崭新的十二个月,我也还是会这样,我不可能完完全全想好,并且做好准备迎接它的,生活不允许我这样。
“不管走到什么地方,都会有明天”,而只要明天尚未抵达,我们都会怀抱着一把刀入睡,只是有的时候我们会为它装上刀鞘,将它稳妥放好,又在一段时间内忘记它。等到生活重新翻起巨浪,那把刀也会随之滚落,持续震荡,直到无法忽视的地步。但现在为什么要害怕呢,一直以来,这把刀都在保护着我啊,是它帮助我喊出,“走开,我随时都可能离开。“
我感觉自己总是很容易被巨大的力量卷入,撤退时往往分不清东西南北。朋友在七月份辞职,之后乘火车四处游荡,途经昆明顺道来看我。隔了两个月,有一天他突然告诉我,你骑车很稳,能依稀看见乖孩子的身影。”稳“是一回事,”乖孩子“却又是另一回事。如果二者相结合,恐怕没有什么好结果。
辞职后我没什么确切的打算,不知道想要到处走走的心愿,是不是被这个”骑车很稳的乖孩子“惹恼了。总之,我要开启一种新的生活了。我必须重新适应这把刀,直到它再次被稳妥地收入刀鞘。
让我再做一场梦吧,歌单里的菊池桃子,这一次我不是向昭和说再见的。
再见了,姐姐,我也赤条条去向陌生的未来要回我的刀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