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站行腳（3）：基隆，不只是港都，也是山城

十年前的大年初三，全台放晴，連雨都基隆也是晴空萬里。即便如此，剛踏出車站的我，內心卻風雨微微，正在播放〈港都夜雨〉。因為這天，我的家人到中部出遊，而我卻一個人坐火車到基隆，準備搭船返回馬祖東引繼續服役，引阮心悲意……

因此，基隆港對當兵時的我來說，是一個會讓我陷入愁雲慘霧，不想停留片刻的所在；就算是放假回本島，一踏上基隆港，我要不是直奔車站跳上火車逃離，就是直奔基隆廟口，用小吃中和滿肚子的軍中伙食，再直奔車站跳上火車逃離。

這次抽到基隆火車站，那種被迫離家到苦寒前線的悽楚，其實令我有一點抗拒；同時，又很想了解基隆港到基隆廟口這條路線之外的基隆是什麼模樣。於是，我抱著既期待又怕受傷害的心情著手規劃行程。

在多數人的印象中，基隆是港都，所以不是在海洋廣場欣賞郵輪、拍照留念，就是開車朝東北方向，沿海遊覽各個景點或者是吃海產。然而，當我攤開基隆車站周圍的地圖時，才發現後站，也就是車站背山的西邊，有我從未涉足的領域，值得一訪。

這一次的旅程，我和老婆以基隆火車站為起點，直接繞到它的背後，穿越車水馬龍的中山一路；接著，我們踏進113巷，沿巷而上，告別我熟悉的港都基隆，進入未知的山城基隆。

這一座貌似九份的山城，俗稱「罾仔寮」的社區，過去是碼頭工人及其家庭聚居的村落。在缺乏社區規劃概念的年代，這些依山坡而建的房舍自然錯落不齊，再加上後來青年人口外移，社區更是顯得衰敗而凌亂。

幾年前開始，元智大學藝術與設計學系的工作團隊在基隆市政府的委託下，展開社區改造的工程。除了老屋翻修、設置公共景觀設施之外，團隊也向內和居民們對話，認識聚落歷史；向外透過市集、展覽、體驗工坊……等活動，吸引遊客到訪，讓這座幾乎被人遺忘的山城重見天日。

剛踏進113巷不久，你會見到一塊階梯式的導覽地圖，介紹罾仔寮當地可一探究竟的景點。主要路線有左、右兩條，都通往「基隆地標」。

我們選擇往左拾級而上，由於這天雨勢不小，石階上有多處青苔，我們走得小心翼翼。在窄仄的山巷中，汽車無法駛入，居民大多騎乘機車上下，因而道路的一側是專供機車通行的斜坡，另一側是供行人行走的階梯。像我們這種仰賴大型美式賣場生活的人，只要想像住在這裡得時常抱著裝滿物品的大箱子爬坡，不能靠汽車代步，腿就已經軟了，但初次見識這種獨特的民居地貌，倒是覺得十分新奇。

一路上，許多經社區改造的景點和裝置，沿途可見。不過，若要了解社區改造的初衷、方向和歷程，應當首先造訪「山海博物館」。

山海博物館是由一戶「家徒四壁」，原本連屋頂都沒有的老屋重新整修而成。外圍以植栽增添綠意，為老屋注入生命力。內部的展示空間，其中一面為遊客解釋社區創新再造的工程內容，另一面則在牆上彩繪在地常見的苔蘚、蕨類和各式植物，融人文與自然於一屋。

離開山海博物館，雨勢越來越大，我們急忙往上走，經過太平國小後，走進旁邊的「太平青鳥」書店躲雨。太平青鳥利用已廢校的太平國小的部分校舍，活化廢棄空間，改造為一間文青書店兼咖啡店。

書店採穿透式設計，將部分天花板挖空，盡可能吸收雨都鮮見的陽光，使店內的光線更為自然柔和。我和老婆坐在靠窗的小几上，一邊啜飲著熱咖啡，一邊以最舒服的姿勢靠在椅背上閱讀，讀到一個段落，抬頭望向窗外，欣賞陷入水氣與霧氣而空濛的基隆港－－此情此景，令人心神俱爽。

喝了咖啡，眼見已過中午，但罾仔寮的行程還沒走完，我們只好再度撐起傘往上走。走沒幾步，「基隆地標」到了，以前在山下往上看，不覺得這幾個字母有多了不起，直到親臨其下，才體會到它的碩大。

站在地標旁鳥瞰基隆港，整個港口盡收眼底，可惜天氣差，視線不佳，看得不遠，卻也有一種矇矓之美。

賞完景，我們繼續往上直攻罾仔寮山。走到山頂，不只雨勢不歇，連風勢也越來越強勁，把老婆的傘給吹翻了。儘管這裡的視野更好，我們已經無暇拍風景照，只顧著和強風抗衡。最後，我在日治時期留下來的「午砲遺址」草草拍了幾張照片，便匆匆下山，來不及細看。

我們走另一條路線下山，途中又經過幾個饒有意趣的景觀設施，儘管我們的鞋子、褲管早已溼透，仍然忍不住駐足欣賞一番，才依依不捨離開。

罾仔寮社區因為房舍建得錯落不齊的緣故，而旁生出很多蜿蜒且各有奇趣的山巷。我們只有短短半天的行程，再加上雨勢拖延步伐，不可能一次走透透，只好留待下次再訪了。

說實在的，以往我對於基隆的印象，是陰鬱、骯髒、混亂的，這些負面印象在服役時的絕望心情的推波助瀾下，又更加惡劣。然而，在這趟行程中，我看到了港都的另一個鮮為人知的面貌、極富美感的設施和裝置、俯瞰基隆港的美，並深深感受到蠢動於老舊社區中的年輕活力－－當我回到原點基隆車站，望向我十年前登上台馬輪的港口，即便風雨交加，我的心情卻是充實的、溫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