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到底會透過什麼樣的方式來傳達訊息?又,會告訴我什麼事情呢?這是我在一次又一次地下山後所思考的事情。
儘管每次爬山都是我最能印證活在當下的時刻,腦袋只有很單純的「阿…好累,什麼時候才能到」,但身體無比專注地在踏下每一步伐,思考意義什麼的都是後話。
所以下山後翻看《我所告訴你關於那座山的一切》意外地被深深觸動。我與此書相遇甚早,卻直至今日才得以好好細品。
作者劉宸君的生命永遠留在2017年發生山難的尼泊爾洞穴裡了,他隨身攜帶的旅行筆記與書信,由生還的旅伴帶回台灣。但這本出版並不只是為了悼念這起事故,而是能在其中發現年輕、卻無比珍貴看待文學的心靈。
宸君的文字是流動的,在書信、散文、隨筆紀錄與詩之間,有屬於年輕的躁動感,也能成熟的看待生命。細微觀察無不是對自我能否書寫的詰問,更有對自然的崇敬與嚮往,閱讀他的文字時,反而是「發現」了自已。
在山上走久了就會知道,心裡的空間被打開,就會有更多的物事住進來,有時自己不小心走進自己內心裡面,整個人就會變成一座山。
其實在這次的合歡西北峰之行中,我意外得高山症,等於我後半段的旅程要宣告放棄了。
大概是新手對目標的執著與對旅伴的歉疚,當時咬著牙覺得怎麼樣都要到第二個峰頂,但後來嚴重到我的身體比我的固執還要早放棄。
接受自己有了放棄這個選項後,我才開始以「我不管了啦」的超慢速攀爬,才真正的打開感官,不為了趕路,走好我眼前的那一步就好。
無意要美化這段經驗(老實說痛苦到不行),也幸好有夥伴的體諒。我一心一意追尋的是完成百岳,卻在放棄後,才得以真正開始享受腳下與身邊旅伴的一切,看著這些同樣沒去西峰的旅伴卻都比我還要豁達,或許他們都經驗豐富爬過好幾次,卻依然還是選擇一次次上山享受不同過程,反觀我在攀爬時還不夠把心打開。
如同《流浪者之歌》所說:「追尋過多,追尋的結果是無從尋見。」
宸君在書末〈書寫的責任〉中也引用了這段話語,過於尋求者,眼前只有目標,卻也不能察覺,自己的心早已不能再接納其他東西。
這次我想,從自然與身體的極端反應中,知道緊抓不放的壓力有多大,也體驗到放手後,知道自己的極限在哪,也才有時間慢慢認識旅伴。我想山要告訴我的每次都不一樣,唯一可以確定的事情是,我依然還是會回到山上。
長途旅行成為了練習守住祕密的過程,學習節制及保有自己的力量,練習在當下去信任時間、蒐集『痛』的源頭。
我偶爾也會擔心,每當旅行或任何形態的移動時,那種烙印在心裡的感觸究竟能不能如實寫出來,但宸君在書中末尾卻安慰了我:「雖然我沒有特別想成為『作家』的念頭,至少我不知道究竟作家的形狀是什麼,我反而比較在意自己究竟『能不能寫』,有時一不小心就害怕自己根本就不具備書寫的資格。不過幸好來了花蓮,會把自己逼上山路,甚至之後還要把自己逼出國。身體能為自己做的事很多,而我也因此相信,走過的路未來也會走進腦袋中的,就不要擔心了。」
走過的路未來也會走進腦袋中的。
我理解了,謝謝宸君。